这条消息没有救他的命,锁链如利箭当胸而过,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洞周边,有熊熊火焰烧起来,像火中浇了油,那人连痛哼都只出了两声,就飞快的在火中化为一片薄薄的灰烬,碎尽了。
山荣目眦欲裂,他不敢置信,他们来给这样的消息,这回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思,她竟敢?!
温禾安料理完一个,留下了山荣。
她垂着眼用手帕擦了擦手,丢到一边,撩起眼皮看他,似在感慨:“说起来,我们是老朋友了。”
山荣崩紧了齿关,从齿缝中逼出一线声音,说不出是气愤,还是痛恨,因为情绪深厚,字音都发抖:“果真,公子太过好心——”
“不。是我太好心了。”
温禾安打断他,她手一挥,一个小小蕴镜就从他衣襟下飞了出来,蕴镜是单面的,只能传递,不能通话,她知道那边一直在听着这边动静的人是谁,视线落在山荣臂膀上,眼皮冷薄,褪去温柔,竟也现出肃杀之意:“几年前,你重伤,命悬一线,你家公子跪下求我。”
“我不该救你们。”
锁链将山荣的臂膀寸寸绞碎,山荣被扼住咽喉,一句话也吐不出,冷汗涔涔,瞳仁放大,温禾安没再看一眼,她转身直视着那面蕴镜,与人隔空对视。
“江召。”她说:“你连求和示好都不敢亲自出面,心中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与背叛者没有和解余地,你我之间,生死而已。”
“我不需要任何来自仇敌的提醒。”
“不论你是念及过往,还是当日我对你施以援手的恩情,我现在告诉你,通通没有必要。”
温禾安不喜欢和仇敌之间纠扯不清,火焰燎遍了山荣全身,生命气息在飞速消散,归于寂无,她低垂着眼睛,冷漠又直接地道:“我再心软,也不会在麻烦缠身的情况下救一个王庭质子。决意搭救你,是因当日情形,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你求我时,像我一位故友。”
也是血,是咽不下的屈辱,是少年下跪求人时折碎的背脊和哽咽的声腔。
救他,
像是在救曾经的自己。
那种情形,她没法不受触动。
温禾安小拇指无意识地动了下,恢复平静,说:“你不必自困,这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下次见面,希望你我之间能有个直接的了断。”
她伸手,捏碎了蕴镜。
窗外,一道人影靠在漾动的结界外,结界没有阻拦他,他看着单方面屠戮的战局,听了好一会。
第97章
弯月如钩, 结界中散有萤尘和火光,蕴镜碎裂后掉到地面上,琉璃般的光泽被鲜血洇透, 温禾安将结界收了, 朝陆屿然走去。
他掐着最后几句话到的,踩着晃动烛影踩进来时悄无声息,衣袍纯白,发带绸黑,才到时姿态绷得有些肃直, 现在松懈下来,因为来得急, 身上还携着未散的夏夜青竹和露珠香气。
“两位八境,他自己没现身。”温禾安抬睫看他, 从垂地的袍尾到松垮的衣领, 意识到某件事,问:“你看到消息就过来了?”
陆屿然朝她伸出手, 并不否认:“嗯。”
温禾安顿了下, 没怎么想就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掌心中,次数多了, 她能察觉出他某种自相矛盾的隐忧,想了想,低声说:“你处理手边的事重要, 不用着急过来,我会等你的。
”
“除非圣者出手,别人伤不到我。”
她又说:“除非你来, 我不会跟其他人走。”
陆屿然被这种氛围和字眼润得愉悦地摩挲了下腕骨,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应了声,说:“后面会好点。”
想到方才听到的话,他撩撩眼皮,不经然问起:“故人是谁?”
温禾安沉默了会,半晌,吐出两个字:“李逾。”
李逾。
九洞十窟的少门主,陆屿然对他有印象,不太好的印象,也知道最近温禾安在跟此人接触,但:“你与他很熟?”
只有关系相当不错,才会因为相似这个原因而去救一个棘手的存在。
“我前段时间想和你说这件事。”温禾安缓慢低息一声,觉得有些头疼,含糊着说:“当时我问过商淮,知道李逾还在巫山的追杀榜上……那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温禾安抬睫,看向他:“他是我阿兄。”
“……?”
陆屿然极为罕见地怔住,眼睛眯起来,将这两个字眼重复了遍。
“对。当年祖母将我带回家时,家里已经有一个了,他与我一样,被祖母收养。我们一起长大。”温禾安声音有些闷,大致和他讲了讲情况:“……李逾脾气特别臭,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我们经常吵架,一吵架关系就很恶劣,他打不过我,也说不过我,经常自己气到自己,一气就不理人,我也懒得理他。”
她抓着他的袖子避开血和碎片,接着说:“我去温家之后,他被带到了九洞十窟,百年里我们只见过几回,都以他单方面大吵和扬言断绝关系为结束。”
话里有没有感情起伏,带没带情绪,陆屿然自然听得出来。
她很少说小时候的事,那好像是个不太好愈合的伤疤,她不想说,陆屿然也不会问,但乐意倾听了解,此刻听到某个字眼,他若有所思:“你和他打架?”
“打啊。”
“小时候打,长大了也打。他打不过我,小时候还爱告状,打输了就和祖母哭,告状,说我会变脸,平时是乖小孩,面对他就成了山里的小狼。”
陆屿然挑挑眉,缓声问:“还会和人吵架呢?”
她打架的场面现在是谁都看过,但性格温吞慢热,想象不出跟谁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温禾安点头,坦然承认:“吵。互相戳痛处,看谁先自乱阵脚。”
他们说话时,徐远思察觉到结界收拢,猫着腰从芭蕉叶下出来,轻手轻脚攀上了窗,想问现在是什么情况,结果迎面见到了陆屿然。
那张脸太有辨识度了。
然而此时此刻的问题是,他一个九境傀阵师,就在窗下躲着,屏声凝息,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二楼的动静,这位是怎么从他眼皮底下进来的?这得有多强的掌控力才能做到?!
徐远思下意识退了一步,直到手肘无意识抵着窗边的墙面,意识到再退只能转身原路跳下去了,只得正面扬出个笑容,手指紧张地一搓,发现渗汗了。
嗓子还有些发痒:“帝嗣。”
陆屿然朝他瞥来一眼,相当冷淡。
这没事,在传闻中,帝嗣也是这个性情,没有杀意就成,徐远思转而看向地面,发现没自己想象中被大卸八块的残肢断髓,只有一点血,几捧灰和十几块碎片,温禾安还很有人性,用清尘术将血和灰收拾了,指着碎片说:“丢到你的阵法里去,处理干净。”
徐远思很快将这件事做好了,再次回来时,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很是好奇地问:“他想卖你个人情?什么人情,给的什么消息?”
有消息不用白不用啊,甭管江召和温禾安以往什么恩怨,人家现在总归负责整个九州风云会,手里总得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说不准就是他们如今最需要的。
“说天都圣者这次要对我出手。”
徐远思脸色霎时难看起来,圣者出手,跟九境巅峰对战又不是一回事了,圣者出手真能抹杀一切这个境界以下的存在,温禾安现在是自身难保,徐家的事还能不能成?
但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好像早就猜到了这回事并且有了万全之策一样。
他小声吸着气:“能应对吗?”
“我也没跟圣者打过,对上了才知道。”
两人同时看她,温禾安只察觉到陆屿然的视线,朝他浅浅抿了抿唇,补上后半句,不知道是在安谁的心:“拿穆勒的那天就算到她会出手。她不允许任何人挑衅天都威严。我有准备……小塔吃了不少东西,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也已经知道了圣者能在别家地盘出手的最长时间。
徐远思松了口气,方才在下面也没干看着白蹲那么一会,温禾安交代下来的事他一直在做,现在将手中六根傀线交叉一错,奇异的错成十二根,细若藕丝,摆在她面前展示,但也不敢靠得太近:“我下的那根傀线,找到了。”
温禾安没想到事情进展会这么顺利:“在哪?”
“城西。”徐远思细说:“有些奇怪,我能感知到他的位置,但感知得不是很明显,可能我们的傀线确实是被王庭安排别的傀阵师接手了,但没完全斩断联系,只是在傀线的原有力量上做了加强。具体情况,我得见了人才知道。”
温禾安算了算时间,说:“明天吧。明天下午,你带路,我想看看这次王庭看上的又是些什么人。”
徐远思自然点头。他注意到,他和温禾安说话时,陆屿然从头到尾都不说话,有种再熟稔不过的默契,她专心处理自己这边事情,他只在一边看着,安然等待。若不是牵着她的手没放,那谪仙的样子,跟传闻中的种种半点都没差。
他极为识趣地先退下了。
陆屿然和温禾安随后也悄无声息离开了这家驿舍。
天都圣者的出手在温禾安意料之中,但他比较看重,星海没去看,也没回巫山盘下的私宅,跟着温禾安回到了她住的院子里,待院门一落锁,房门推开,陆屿然皱眉问:“天都圣者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我知道玄音塔吞吃了几道圣者之器,又汲取了帝主传承之力,可以挡圣者片刻,你能脱身,但那是在时间一到,其他圣者出言提醒的情况下。”
而这是王庭。王庭的圣者会第一时间出言劝诫阻拦吗?想想都就觉得不现实。
温禾安松开手,到铜镜面前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下放在桌上,说:“我会找阿枝帮忙。”
凌枝。
陆屿然对这种可能抱有质疑。凌枝私交甚少,平常看着想一出是一出,随心所欲,实则很守阴官家的准则,私人行为还能偶尔出出力,但若是要带上整个阴官家,她不会。
“她会的。”
温禾安看出他的想法:“你把她想得太守规矩了,她是别人守规矩,她也就按说好的来,如今王庭连妖血都敢碰,她不会还傻傻守着底线等别人攻上门来。”
她戴了一天面具,此刻取下,被蒙住的肌肤白得像张纸,显得纤薄脆弱,陆屿然贴近亲了亲她,声音轻下来:“都想好了?”
温禾安从齿间哼了声。
她脸颊和耳根,一碰就红。
他直起身,又问:“真没问题?”
温禾安笑吟吟地负手,朝他颔首,发丝跟着动
作一起摩挲着晃动。
陆屿然在四方镜上给商淮发消息:【我今晚不回去了。】
商淮:【?三长老和五长老都还没睡,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是奉了家主和大长老的命令来看着你的。你这要我怎么和他们说。】
别人也就算了,大长老可是陆屿然的父亲。
他不能明摆着触这两位的霉头啊。
【随你怎么说。】
陆屿然想到什么,手中动作顿了顿,说:【把李逾从榜上撤下来。】
【这又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
陆屿然彻底撂下了镜面,没再捞起来看一眼。
六月初二,清晨,云封之滨大雾弥天,太阳迟迟躲在云层后不现身,但街市上已经热闹非凡,偌大的珍宝阁人如潮涌,挤挤攘攘,没有转身的余地。
温禾安跟林十鸢见了一面,用了午膳。林十鸢成为家主之后,被没有边际的事务缠住了身,心头一口大石才落下去,就通过温禾安几次提及摸到了徐家现在的状况,再一想禁术……商人,尤其是掌控着天南海北强大情报的商人,很快就意识到,九州要乱了。
战乱需要大量钱财。
徐家好歹也有自己的战力,有金银粟,依旧陷入如此局面,林家能好到哪里去。
她找温禾安,手里想要一支兵,她将林家人都塞了进来,想要培植自家的力量。林十鸢一直没有放弃过跟温禾安表示亲近,一家向另一家投诚,要保证绝对专一,但温禾安和陆屿然的关系让她看到了可以让林家受两边庇护的可能,她不会放过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