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路人打听黎氏将军府时,不是说不知道,便是支支吾吾地不愿说。
黎锦心中奇怪,难不成圣上不是只罢免自己的官,而是连自己的家都给抄了?
若是如此,钦差的态度也太奇怪了,不应该再刻薄尖酸、或是幸灾乐祸些吗?
黎锦回想起钦差的面孔,只想得起对方的冷漠与麻木,显然并没有怜悯自己无端被免职的意思。
问了几个人,路也没问道,将军府出了什么事儿也没人愿意说。
黎锦心中忧闷,却又无可奈何。
阿诚道:“我去打听。将军且在这里稍待。”
阿诚是黎锦镇守边关时偶然收留的少年流民。
黎锦见他聪慧伶俐、为人朴实,便收在自己身边做了随从。
这少年只知自己单名一个诚字,问及姓氏却是茫然不知,黎锦便唤他阿诚。
阿诚虽是流民,却说着一口官话,容貌更是不俗,又兼聪颖且忠心耿耿,很得黎锦器重。
所以黎锦丢官回家的时候,阿诚执意跟随,黎锦也劝说了一番,也就由他去了。
今日阿诚自告奋勇要去打探黎氏将军府之事,倒让黎锦感到有些羞惭。
自己自幼居住在京城十几年,竟然还不如阿诚更有胆量处处去打听欲知之事。
阿诚真能打听得到这些事?黎锦在欣慰之际,却也带着些怀疑和不安心。
过了一会儿,阿诚没回来,黎锦便有些急了。
她心知阿诚为人伶俐,不至与人起什么冲突、更不会凭白被骗子拐了去。但人迟迟不归,黎锦的心神就安定不下来。她有心自己去找阿诚,却又没人帮忙看行李,心乱如麻了半天,终究只得算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阿诚才回来。
阿诚终于回来,黎锦的心情本是欣喜的。但见他面色苍白、神情阴郁,她的心情又不由得凉了半截,连问也不愿问了。
“将军,咱们先去看黎氏将军府。”阿诚只这么说着,便一手拎起了一个箱笼,径直慢慢走了。
他的力气并不比黎锦小。
黎锦心情沮丧,不知道阿诚是什么意思、也没心思说话追问,便也拎起了两人剩下的行李,跟着阿诚的方向去了。
马都是通人性的好马,知道要跟着主人走,不用特意牵。
阿诚行事确实妥贴可靠。他走在前面一阵子,黎锦就渐渐认得路了。
之前失路,既是因为黎锦离开京城的时间实在很久,也是因为她待的本就是自己过去很少涉足的地方。自然也就记不起路了。
眼下阿诚把黎锦领到了老家附近的地方,她的记忆也就跟着清晰了起来。跟到后面,即使阿诚不领着黎锦,黎锦自忖也能独力找回家了。
阿诚带着黎锦在她熟悉的不熟悉的地方转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他的目的地。
“将军请节哀。”阿诚颇为伤感地说道。
眼前本来是自己自幼看惯了的黎氏将军府第,但匾额却换了个名字。
“英亲王府别院”。
看到这个匾额上面书写的字,黎锦惊骇不已。
她一时心神大乱,身上的力气也就跟着少了许多,竟被手上的箱笼坠得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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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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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得阿诚丢了箱笼,及时搀扶,黎锦方才平安无事。
黎锦强行稳了稳心神,对阿诚说道:“我已无事了。多谢阿诚。”
阿诚摇摇头,叹息道:“就连我这条命都是将军给的。将军又何必对我说谢字。”
黎锦一时无言,摇摇头,将自己的右手臂从阿诚怀中抽了出来。
大夏朝风气开明,女子亦可从政,事急从权时,也不甚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更别提黎锦从戎数载,早已无暇在意自己的女儿身份,她平素都是将自己当成男人看待惯了的。
虽则如此,适才被阿诚抱住了手臂,还是让黎锦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以为此时此刻之事,两人未免有些太过亲密了。
但此时黎锦心神大乱,已无力去思索什么娇羞忸怩之情。
她只是再度怔怔地望向那写着“英亲王府别院”的匾额,感到浑身如坠冰窟。
英亲王家,乃是黎家的仇敌。
仇在何处,黎锦一直没弄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记事以来,父亲就天天叮嘱她,英亲王家是黎家的大仇人。
只要是黎家的人,不仅决不能与英亲王家有来往、交易,就连路过英亲王家的人踩过的地面,都得立刻唾一口唾沫去去晦气。
而今,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家竟然给英亲王家占了,黎锦心中的烦躁与绝望,也就因此不能尽述。
官职无缘无故丢了虽然值得震惊,但黎锦并不如何在意,原本自己上任的时候就是被视为无人可用时的权宜之计。又没锒铛入狱,无端被免职也不至于让她有多愤愤不平。
但家没了就太不一样了。
没有职务,也没有从属的自己,等同于没有身份可言之人。
自己现在到底算什么人呢?黎锦陷入了极深的彷徨。
“将军也不要太难过了。”阿诚拉了拉黎锦的袖子,“黎老将军一家都没事。只是搬出去了而已。”
阿诚说了这番话,黎锦的精神也总算好了些,她深吸一口气,道:“阿诚,你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吗?”
“就是这里。”阿诚抬起手,指着不远处那一座破破烂烂的大杂院。
黎锦又再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先是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手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原来之前受惊吓的时候,黎锦浑浑噩噩地把手里的箱笼扔了,一直都没捡起来,手里自然也空了下来。
黎锦又捡起了落地的箱笼,战战兢兢地往大杂院的方向走过去。
这几天黎锦承受的打击实在太多了,一桩接一桩,荒诞如梦。就连最初罢官的惊诧,她到现在也没完全缓过来。
黎锦站在大杂院门口往里看,她心里依然抱着阿诚打探到的消息有错的幻想。
这个大杂院,是真的破烂不堪。
房子的砖瓦破得都缺角、开裂了,颜色不是灰就是黑,旧得脏得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院子里搭着几根绳,绳子上晾着几件黎锦没见过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家人晾的。
“大小姐?”正在黎锦发呆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端着像是洗衣盆的东西走了出来。
女人认识黎锦,黎锦却不认识女人,黎锦有些窘迫。
“大小姐不记得我了?”女人看看黎锦,笑道,“我是徐妈啊。”
黎锦这才想起,家里原是有个管事妈妈,姓徐。
黎锦向来好静,不喜欢与人多交往。年纪幼小时尤其如此,家里有几个下人几乎全然不知。
徐妈因为是个管事妈妈,黎锦就算再怎样糊涂,也多少记得管事的名字,才能想起徐妈来。一般的下人,就算报上名字,她听了大概也是茫然无知吧。
一旦见了徐妈,黎锦更觉羞惭难当。她有心向徐妈打听家里的事情,却又恐怕听到不想听的消息,一时间只觉得愁肠百结。
徐妈道:“大小姐回来了最好。我们上上下下都念着大小姐,想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富贵贫穷都无所谓,一家人团聚了就好。大小姐想问什么便进去问吧,我这一盆洗好的衣服还急着往外送呢。”
黎锦道:“我知道了。徐妈你赶快走吧,别耽误了。”
徐妈答应一声就走了。
此时,黎锦心中是喜中有忧。
喜的是黎氏将军府虽然败落了,奴仆下人却依然是忠心耿耿,并无离弃背主之心。
忧的是阿诚的消息果然不错,这里确实是将军府上下暂且栖身之地,今后如何处才好呢?黎锦心中不能了然。
黎锦道:“我先进去看看。阿诚你且在这边等我。”
说完,黎锦便把手上提的箱笼扔在了门口地上。
阿诚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将军不必担心,请进去吧。”
黎锦点点头,迈步进了大门。
黎锦进了大杂院,再定睛一看,发现这里虽然破烂不堪,情形却比自己所想的好些。
虽然四处都挂着晾晒的衣物,如无数破旗帜一般,令人有些厌烦难过。
但仔细看去,院子里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上连落叶和碎瓦残砖都没有。
住在这里的人,纵然落魄,却也正在竭力让自己显得体面。
黎锦举目四望,看见一间屋子比其他的屋子大一些、也多少气派一些,便进了这间屋子。
她果然猜得不错,这里正是黎家老将军住的屋子。
这屋子虽说是比别的屋子大而气派,却依然是寒酸破烂不堪的。
进门后,有个如同客厅一般的破烂小空间,贴墙摆着几把不似将军府家什的老旧藤椅。
角落里,还有个碎砖砌出来的小炉子,上面烧着一壶水。这炉子连烟道都没有,烟味甚大,呛得黎锦想咳嗽。
黎家老将军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手拿针,一手握着一件衣服。那衣服布料也不甚好,看不出是什么衣服。老将军就坐在那里,做着穷人家妇人做的工作,缝缝补补,神色严肃。
说这位是老将军,只是因为他是将军黎锦的父亲,其实他还不到五十岁。
他的相貌也还很不俗,虽是武将,却甚至称得上儒雅英俊。
他与黎锦既是父女,诸多方面也自然有相似之处。
看了父亲那缝缝补补、有些滑稽的样子,黎锦百感交集,心酸地唤道:“爹爹!”
黎父抬头,惊喜道:“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