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疑惑不已:“可是我仔细看过,东南方位的地势其实并不低,按理说不适合被开凿成池的啊?”
“这就涉及到谶纬之说了。”
张玉映筹措一下言辞,娓娓道来:“从前朝起,民间便有一种说法,道是‘黄旗紫盖,帝出东南’,说江东有天子气。是以到了显宗皇帝年间,便在神都东南方位动工修筑曲江池,挖低地基,引水灌入,以神都王气,魇镇东南。”
“同时,显宗皇帝又以东南地名封嫡长子为王,使其就藩,越明年,册封皇太子,如此,待到显宗皇帝驾崩,皇太子继位,便是肃宗皇帝。”
“一位封在东南的亲王做了皇帝,也算是应验了‘帝出东南’这句话,这就叫做‘应谶’。”
乔翎若有所思:“那为什么前几代皇帝没有挖低东南方位,修筑水池以魇镇东南,显宗皇帝却要这么做呢?甚至于居然还把皇太子送到哪儿去就藩,以此来应谶?”
张玉映同样困惑的摇了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乔翎问:“那时候,南方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叛乱吗?”
张玉映摇头:“那时候南方并没有大规模的叛乱,反倒是神都内部,因为帝位的传续引起了很大的风波。”
她秀眉微蹙:“当时的许多资料都被销毁,史官家甚至于出现了断档,是以后人对那段时期揣测良多,不过,地方上若是有大规模叛乱的话,是很难被彻底湮灭掉的,所以我更倾向于没有,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娘子却也不必当成十分真。”
乔翎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读书总不如听故事有意思,看地图和人际关系图也比看画本子无聊多了,至于那本《刑法》,张玉映只见乔翎粗粗的翻了一遍,便被闲置到了一边。
她笑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督促着乔翎把姜二夫人特意安排的那几本册子看完,间歇时候跟侍女们一起教乔翎打络子。
头一次提起的时候,双方都有点愣住了。
一方诧异于居然还要学这个,另一方诧异于居然有人不会这个。
但很快,诧异就被惊奇和赞叹取代了。
“娘子可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
那侍女并不是纯粹的奉承,而是真的惊诧。
因为那络子的形制复杂,几形层叠下来,寻常人照着图纸都得咂摸上许久才能摸到门路,没成想乔翎对着图纸瞧了几眼,居然就能像模像样的打出来。
还有个活泼点的侍女说:“娘子之前一定学过,才能上手的这么快!”
“哎呀,叫你发现啦!”
乔翎哈哈笑了起来:“之前学过,只是学的稀松平常,这会儿你们教得好,会的也就快啦!”
说完她从果盘里挑了个梨子出来,水果刀捏在手里,三两下雕了朵梨花儿出来,用叉子挑了递过去:“谢谢老师,老师来吃梨吧!”
侍女们瞠目结舌的看着那朵花儿,继而惊呼出声,知道乔翎好说话,都涌上前去讨要,叽叽喳喳,热闹的不得了。
乔翎笑眯眯的给她们一人雕了一朵,最后还送留了一朵给张玉映。
后者啧啧称奇:“不成想娘子还有这本领呢!”
乔翎道:“我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嘛。”
说着,又低头摸了摸在自己脚下打转的金子。
这是条聪明的小狗,很通人性。
起初院里的侍女们觉得这条小土狗有点配不上国公夫人,该去找个有名的品种才好,然而养了几天之后,难免生出感情来了。
老太君院里的芳衣知道乔翎养了狗,还专程送了两瓶鱼油过来:“用这个给它拌饭吃,吃了毛色会好看些,眼睛也亮!”
乔翎接过来嗅了嗅,叫拿去给金子用。
或许这鱼油真的有奇效,过了几日,金子那身黄色的皮毛也变亮了点,看着不像最开始时候那样毛躁了。
乔翎并不习惯于当下的贵族生活,每日的需求也不过是一日三餐,院里的侍女们常日无聊,便起了心思来装扮金子。
手巧的给它编制了好几条不同配色的狗绳,挂在脖子上的铃铛都是不同材质的。
芳衣见了便笑说:“它跟了娘子,还真是掉进了福窝里!”
而这只小狗饶是有了众多的人类同伴,但在它心里烙印最深的,显然还是当初天神一样救它于水火之中的乔翎。
乔翎可以把它从别人那儿喊走,别的人却无法将它从乔翎身边唤走。
平日里金子只是在乔翎处待着,倒是没什么地方溜达,乔翎摸着它的背,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婿:“国公的身体,忌讳猫狗吗?”
她猜想应该不会。
否则,梁氏夫人饶是与长子少有来往,也不好在院里养猫的。
一旦有个不慎,岂不是要担天大的干系?
院里的侍女也说:“应该是不碍事的。”
乔翎摸了摸自己可爱的小狗,叫她们过去问问:“国公要是愿意,倒是可以叫金子去陪着玩一玩呢。就说是我说的,有个活物在院里跑一跑,添些生气。”
侍女应声去了。
片刻之后回来:“国公叫我谢过娘子,说是愿意叫金子过去呢。”
乔翎就拍了拍金子的屁股,关爱的叮嘱它:“要听话呀!”
把狗绳交给了侍女,叫她们两个带着金子去了。
然后继续打着哈欠看书。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梁氏夫人院子里的人过来,脸上不动声色的给她行礼:“夫人请娘子过去说话。”
乔翎不由得跟张玉映对视了一眼。
梁氏夫人找她?
两人不约而同的有些忐忑——不会是金子惹祸了吧?!
一并到了梁氏夫人院里,才知道是冤枉金子了。
梁氏夫人才不会那么无聊,专程发作一条狗呢。
她是来发作狗的主人的。
“我倒是眼拙了,先前短暂一见,硬是没能从你这副穷酸相上边看出你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来!”
梁氏夫人半分婉转都没有,见了乔翎,便一掌击在案上,愠色溢于言表:“上一个这么不识抬举,要踩我一脚的,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了,没成想时隔多年,下一个拿我做筏子的,居然是我的儿媳妇!”
乔翎这还满头雾水,不知是哪儿来的官司。
但好在梁氏夫人并不遮掩,当即就抖了出来:“老太君好生宽宏,小甘氏好生大方,就连一个多年前就死了的人,都能搬出来踩我一脚,她们手指头缝略微那么一松,就把你喂得饱饱的,要去攀咬我这个继母不慈了,连那边的丫头小厮都不忘打点,倒是把我这个正经的婆母甩到了九霄云外?!”
乔翎抬手抓了下脸,耐心的等她说完。
事实上梁氏夫人也没打算停。
她出门一趟,现下回来,憋了一肚子火要往外发:“你们是多和睦多友爱的一家人,小甘氏倒是会见缝插针的邀买人心,拿你当嫡亲的儿媳妇教呢,小罗氏也是不遑多让,倒是我不合群,不体谅后辈,没有容人之量了,是不是?!”
看乔翎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做声,更觉窝火,当下怒道:“说话啊,你哑巴了不成?!”
乔翎就事论事,语气平和:“婆婆,老太君跟叔母、姨母的确给了我很厚重的见面礼,难道我要理所应当的收下,对外一毛不拔吗?有收当然要有还,错在哪里?我刚进府的时候,是您说平日里不必过多往来,所以我才不到您这儿来的。”
“还有叔母,是老太君安排叔母教我,并不是什么‘见缝插针的邀买人心’……”
细声细气的说完前一段话,她气势骤然就升上去了:“所以婆婆,你马上给叔母和姨母道歉!”
“哈?!”
梁氏夫人气个倒仰:“我凭什么给她们道歉?你们一个个的合起伙来,年长的是通情达理的长者,做弟妹的是一等一的贤惠人,当儿媳妇的聪明好学,最后倒全都是我的不是了?!乔翎,我劝你不要太张狂,这越国公府,还没轮到你做主的时候呢!”
她声音尖利,可乔翎的声音比她还大:“这能怪我吗?你凶什么凶!你都没给我见面礼,难道还指望我还礼?不是知道我穷吗?!出去卖血给你凑见面礼啊?那我给你你能收吗?!收了良心上过得去吗?!晚上不会辗转反侧,愧疚的睡不着吗?!!”
“你大胆!”
梁氏夫人被这几句话刺的怒色更胜:“你以为我是你这种穷酸,会在乎那几个钱吗?!”
“还有,你喊得那么大声干什么?给我小声点!!!”
乔翎听到此处,便要上前,张玉映眼疾手快,怕她在气头上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赶忙拉了她一把。
乔翎动作一顿,回头去看,见张玉映看着自己努嘴儿,起初还觉茫然,往她努嘴儿的方向一瞅,却见到了桌上的茶壶和摆在一边儿的茶杯,马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向张玉映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她一把抢过搁在桌上的茶杯,狠狠往嘴里灌了口水,润完嗓子之后大声跟梁氏夫人吵:“又不是我出去说的!凭什么说是我宣扬出去的!!我才认识几个人?!!!”
“你就是欺负我在这儿没有根基,就是欺软怕硬!!!”
“你怎么不敢跟老太君这么吵!怎么不敢跟叔母这么吵!!你只敢欺负我!!!”
“你就是柿子捡软的捏,欺负我没有依靠!!!”
“你太坏了,太刻薄了!!!”
张玉映:“……”
第11章
乔翎这话也太过于犀利了。
梁氏夫人听得脸都白了,捂着心口,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翎见状冷笑一声,拉着张玉映扭头就走。
“你!”
梁氏夫人艰难的缓过那一口气来,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怒极而笑:“好,好好好!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
……
乔翎面带怒色,跟梁氏夫人吵架的时候,就差没原地跳起来了。
待到出了门,她神色反倒平和了,甚至于有些高兴:“好在没有吵输,不然今晚上怕都要睡不好!”
张玉映:“……”
张玉映只得说:“娘子还是小心些吧,梁氏夫人可不是好惹的。”
乔翎轻巧的哼了一声:“我才不管。没道理平白无故的骂我,还叫我忍着呀!”
哼着歌儿往回走。
张玉映:……心态真好啊。
俩人一个脚步轻快,一个忧心忡忡,回到住处之后,没等到梁氏夫人带人杀过来,却等到了迟来的见面礼。
因是侍从来的,所以乔翎并不出去,只在内观望,张玉映则作为近身侍女,前去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