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珍心生挫败,脸上难以避免的显露出了几分无计可施的戚然,呆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该留。
张玉映无意与她多说,更不愿多管闲事,想要同自家娘子致歉一声,转目看时,却见乔翎正抱着手臂看向北方,并没有打算进府的意思。
她略略一怔,也随之看向北边。
如此过了会儿,终于有些三十来岁上下的妇人神色踯躅的过来了。
看这形势,该是一直在那边等着才是。
张玉珍瞟了一眼,神色黯淡,没有做声。
张玉映微微蹙眉,脸色有些复杂,低声告诉乔翎:“那是张介甫之妻郑氏夫人的弟媳阮氏。”
乔翎盯着阮氏夫人的脸专注的看了几看,并不为她的身份诧异,只是为这个姓氏诧异:“她姓阮?”
她知道,这是本朝的国姓。
张玉映点一下头:“不错,阮氏夫人是宗室出身,只是血脉有些偏远。”
乔翎看着阮氏夫人低矮的肩头和难掩瑟缩的神色,乃至于额头处发髻遮掩但也隐隐能看出几分痕迹的淤青,心说,不只是血脉偏远,只怕日子过得也不很如意吧。
如此思忖着,这位出身宗室的夫人已经到了近前,稍显不安的看一眼张玉珍,继而同乔翎行礼,忐忑道:“叫越国公夫人见笑了,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来,只是,只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只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乔翎则忍不住问:“令外甥女……”
阮氏夫人看一眼张玉珍,低声道:“我姐姐爱惜这个女儿,将所有的私藏积蓄都给了家夫,把她赎买出来了。”
这个“姐姐”,显然说的就是张玉珍的生母郑氏了。
乔翎道:“那她自己呢?”
阮氏夫人很为难的看着她。
张玉珍在旁听着,并不做声,宛若失魂。
乔翎明白了,转而又糊涂了:“既然可以用钱赎买,也已经赎了一个出来,为什么郑家不把自己的女儿赎出来,却要叫外甥女来找早就分家的玉映?”
阮氏夫人稍显凄然的牵动了一下嘴角。
张玉映见状,不由得暗叹口气:“郑显宗有个诨号,唤作吸血虎,无利不落,我那母亲用所有的私藏积蓄换了女儿脱身,却没有另一份积蓄去打动哥哥,叫他赎买自己了。”
乔翎着实吃了一惊:“可那是亲妹妹啊!”
张玉映没有言语。
却是张玉珍冷笑一声:“那是罪官罪妇,怎么好同郑家扯上关系?岂不是坏了他的前程!”
阮氏夫人在旁听着,神色有些难堪,更多的是无力和凄楚。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终于她缓缓开口,又一次柔声道:“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这才想着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还请越国公夫人见谅,不要同我们计较。”
颠三倒四的说了句重复的话题,又同张玉映道:“玉珍她其实也是为了母亲……”
张玉映打断了她:“我明白的。”
张玉珍在旁听着,没好气道:“好没由来!人家又不帮你,还这么低三下四做什么?!”
阮氏夫人只是赔笑,并不多说什么。
二人一并离开了。
乔翎看着阮氏夫人那落叶一样憔悴的背影,“唉”了一声的同时,又揉了揉脸:“那个蚂蟥是不是对她很不好啊?”
张玉映有些无奈:“我要是说好,娘子怕也不信吧?”
转而又说:“阮氏夫人也是可怜人,娘家哥哥为了钱财把她卖给了郑家,而郑家呢,也无非是要借她那个姓氏装点门面,郑家以此跟宗亲往来,但是待她也不好。”
看乔翎面露不忍,便又劝她:“不过阮氏夫人的孩子倒是很有出息,虎毒不食子,郑家栽培长子,还是很用心的,阮氏夫人又比吸血虎年少许多,她的希望在后边……”
乔翎望着那二人离去的方向,心里边再度叹一口气。
她哪里还有什么希望啊……
我还是再多管一回闲事吧。
不过,得等我跟婆婆吵完架才行!
她摸了摸手里边尚且温热的糖炒栗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入了越国公府。
回到府里,金子已经很熟悉主人的气味了,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就飞扑着跑出门,朝乔翎奔过去了。
乔翎“啊呀”一声,笑着揉了揉金子的头,给它剥了个栗子吃:“我们金子也是女孩子呢!”
院子里的侍女们都分到了几个,又有往屋里去拿剥核桃的小钳子的,正一处说笑,忽然见院里边的一个侍女慌慌张张的从外边跑回来了。
“夫人来了!也不知为什么,看着杀气腾腾的!”
满院子的侍女都惊住了。
因为梁氏夫人除了独居的那个大院和府上的花园、戏台之外,很少去别的地方。
甚至于都不能说是很少了——除了偶尔要去老太君处请安、之前姜二夫人生产到了二房一趟,别的地方梁氏夫人都不曾踏足。
怎么往这边来了?
尤其还说是杀气腾腾的……
刚卖完梁氏夫人给的排柜的乔翎也很不解:“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张玉映:“……”
张玉映:有一说一,我们娘子心态真好!
第12章
院里的侍女都惧怕梁氏夫人,见其来者不善,不由得惊慌道:“去请老太君吧?!”
马上就有人道:“老太君不在府上呀!”
又有人说:“那,去找国公?”
“怎么敢惊动国公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么,还是去找二夫人来吧……”
“这个主意好!”
“好什么呀,”乔翎用那把顺来的蒲扇拍了那惊慌失措的侍女一下:“到屋里去吧,别在这儿闹哄哄的,没事儿也成有事儿了。”
昨日梁氏夫人声势浩荡的传了她过去,之后一场大吵,老太君跟姜二夫人不会不知道的,然而却都没有做声。
不是不想管,而是不好管。
该怎么管呢?
梁氏夫人跟乔翎起了龃龉,还能简而化之,说是婆媳矛盾。
可老太君跟姜二夫人一旦下场,那战火几乎立时就要扩大化了。
什么爵位之争、越国公府两房不和,鲁王那儿正愁着没素材呢!
所以她们不能动,现在最好也不要贸然去将姜二夫人拖进这浑水里。
梁氏夫人的确是杀气腾腾赶过来的——这么自矜身份的人,甚至于没有使人传召乔翎过去,而是亲自过来,可见她究竟盛怒到了什么程度。
“你怎么敢——”
梁氏夫人发髻上的金簪随着她的动作剧烈颤动着:“我昨日使人给你的排柜呢?!”
乔翎道:“卖了呀。”
梁氏夫人来之前就做好了她会狡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痛快的承认了?!
她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一口气堵住,生生过了几瞬,才怒道:“乔翎你大胆!长者赐、不敢辞,那么长者赐下的东西,就可以卖出去吗?!”
乔翎挠了挠头,道:“我看过《刑法》,这也不违规啊。”
梁氏夫人先前使人来送那迟来的见面礼,原是为了暂且虚与委蛇,堵住舆论非议,然而乔翎二话不说,直接把东西拉出去卖了,还卖得声势浩荡,就算是直接把婆媳之间勉强维系着的那层纸给戳破了。
事到如今,她哪里会再忍,冷笑一声,甚至于无谓再跟这个自己看不上的乡村野妇做口舌之争:“你给我跪下!”
乔翎道:“我为什么要跪?”
梁氏夫人道:“我是你正经的婆母,你见到我,却如此不敬?我让你跪下,你怎么敢违逆?!”
乔翎道:“可是我还没有正式与国公成婚,并不算是你的儿媳妇啊?”
梁氏夫人厌恶的看着她:“既然如此,我乃是越国公之母,一品诰命,你不过是一个贱民,见到我,焉敢不跪?!”
乔翎又道:“可是我仔细研读过圣人留下的律例,他老人家说,天下臣民除了初次拜见天子时要行大礼,旁的时候见到了什么人,只行常礼即可啊。”
梁氏夫人简直恨不能剪掉她那条能言善辩的舌头:“圣人留下的律例是一回事,究竟有没有贯彻下来,是另一回事!你以为谁都是你身边那个巧言令色的张玉映,拿着圣人玩笑时留下的律例,真的去京兆府状告自己的父亲吗?!”
她冷冷的抛出结论:“现下百官见了圣上,还是要跪的!寻常人家媳妇参拜婆母,也一样要跪!”
乔翎道:“你就说圣人说的话算不算数吧!”
梁氏夫人气急:“你!你这狡诈的婢子——把她给我押下,拉出去打!”
张玉映下意识将乔翎护住,侍女们也忙上前,然而梁氏夫人处的仆从更多。
正乱糟糟一团的时候,忽然有两声狗叫传入耳中。
梁氏夫人面带厌烦的去看,就见乔翎养的那只土狗踮着脚往外跑,再一瞥,却见继子姜迈的乳母罗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
那条狗是冲她去的。
场中暂时安寂下来。
梁氏夫人寒着脸问她:“你怎么来了?”
罗氏极柔顺的低下头:“国公想见见金子,叫我来请乔娘子带它过去。”
说着,提起了金子的狗绳。
梁氏夫人盯着她看了会儿,倏然嗤笑一声:“国公是不是病得糊涂了,不是早就说了,未婚的男女不能见面吗?”
罗氏道:“奴婢也是这么劝的,可国公说,这是姜氏的越国公府,他又是正经的家主,起码在这里,他应该没有什么不能做的吧?”
弹压之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