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怎么了,口含天宪,万人之上,就很了不得吗?
可是在承恩公府发生血案之后,中朝及政事堂又是怎么应对的?
圣上自己数次偏向承恩公府,破坏了神都城内上下心照不宣的规矩,所以事后这些心照不宣的规矩,也去反噬他了!
卢梦卿徐徐道:“我知道你必然有些了不得的来历,只是大乔,如果你只想着自己畅快,尽可以不去顾虑其他,但你如若还存留有经世的志向,那就要知道——权力终究还是需要底层人去实施和贯彻的,妥协从来都不是软弱,而是政治的智慧。”
乔翎听得凛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他行了一礼。
卢梦卿失笑,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啊!”
乔翎道:“这一席话,万金难买!”
卢梦卿“嗐”了一声,想了想,试探着跟她商量:“不然还是换回来,我做大哥,你做二妹吧……”
乔翎果断地拒绝了:“二弟,不要失了身份!”
……
第二日清晨,乔翎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便预备着上朝去了。
张玉映忙得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自己再三端详了,还是不放心,又拉徐妈妈来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徐妈妈笑吟吟道:“很好啦!”
乔翎身着官袍,腰束革带,手持笏板,端是风姿卓越,英气勃发。
她在欣赏之余,又不免有些感伤,如果国公还在,穿这一身衣袍,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那边张玉映还在替乔翎摆正金鱼袋:“要不要带点钱,亦或者小银锭什么的预备着赏人?您真的打算在京兆府吃饭呀?不然晚点我切点鱼给您送过去……”
徐妈妈心说:张小娘子,你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第一美人,比我还像是老妈子呢!
她好笑地制止了张玉映:“这就很妥当啦,太太头一天去,还摸不清那边的情况呢,先观望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带饭。”
乔翎欣慰地点头:“还是徐妈妈能稳得住,有大将之风!”
徐妈妈趁机把手炉递给她:“太太,拿着这个,仔细手冷!”
乔翎崩溃大叫:“徐妈妈你也关心则乱啦!”
这才九月呢,带什么手炉哇!
老太君虽然近来身体不算太好,但也协同两个儿媳妇来送她。
梁氏夫人放心不下,小声叮嘱她:“别出去惹事儿啊,不过真的遇上什么,咱们也不怕事儿……”
乔翎俱都老老实实地应了。
彼时天色微明,东方天际红霞初露,乔翎骑马行走在坊内宽阔的街道上,道路两旁,是往各府送水和蔬果的辘辘车马。
她一路向前,宫门口核对门籍,正巧遇见了曾元直,叫他领着,往待漏院去了。
官员们依据服色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还有人在闭目养神。
除了颜色之外大略相同的官服加身,一时之间,即便是熟人,好像也要分辨不出了。
几位相公聚在一起说话,乔翎觑见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孔,却没有上前搭话,只是颇感兴趣地环顾着四周,品味着当下的这份新奇。
她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尤其当下女性官员本就不算太多,能上朝的就更少了,而袭了丈夫的爵位代为上朝的,就更罕见了。
两下里都觉得稀奇。
乔翎去寻了邢国公,惊异于他过分昳丽的形容之后,再三称谢。
邢国公道了一声“客气”:“我近来事忙,都没真正接待过乔太太,受之有愧。”
乔翎不免要再与他客气几句。
同时,心里边也不由得犯了嘀咕,为什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邢国公似的?
难道是小时候见过?
可即便是喂养过自己的邢国公夫人,她也只是熟悉后者的气息,而不是面容啊。
心下如此疑惑着,却见邢国公微微一笑,乔翎心思一顿,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熟悉了?
日头一寸寸升了上去,殿中侍御史率先就位。
紧接着,官员们有条不紊地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往台阶之上那巍峨恢弘的殿宇当中去了。
乔翎跟着邢国公的脚步徐徐向前,迈步越过台阶,进入太极殿内之后,又自然而然地越过他的位次,往最前边去了。
身后是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夹杂着走动时官服发出的摩挲声,两尊四足的香炉在殿中袅袅的升腾着细烟,连同殿宇左右的楹联,也随之蒙上了一层烟雾。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身后的脚步声归于平静,走动时官服发出的摩挲声再也不闻,乔翎眼睫眨动一下,视线当中倏然间浮现出一抹浓紫。
是今日观朝的北门学士来了。
哦,她想起来,今日是十日一次的大朝。
四下里不闻一声,彻底寂静下来。
圣上着天子十二章衣,肃然往上首御座处去,与此同时,殿中侍御史出声示意,群臣如同潮水一般弯下腰去,躬身行礼,太极殿中自上而下,是一片深红浅绯的海洋。
乔翎立在队列最前,听得钟磬之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乐府的唱宣声,起初低沉,继而高昂,最终响彻整个大殿。
五行气顺,八佾风宣,介此百禄,於皇万年!
第96章
朝会并不像乔翎想象中那么有意思。
先是宰相们率领众臣向圣上行礼,继而圣上抬手,令近侍代为问候百官。
这又涉及到了本朝的旧制——勋贵和宗亲具备的是尊位,而这尊位本身并不等同于职权。
譬如说乔翎如今代领越国公之位,该是正一品衔,但实际上入仕的时候为京兆府少尹,是为从四品下。
是以到了朝中,她虽然不必向宰相们行礼,甚至于宰相们对她还要以礼相待,但实际上也是在政事堂统率之下的。
今日朝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读旨意。
这事儿乔翎先前已经在卢梦卿处有所耳闻,现下再听,倒是风轻云淡。
然而对于朝中其余官员来说,无论哪一条调令,却都是雷霆万钧,威力莫测。
政事堂里新添了两位宰相,即大王与唐家赘婿唐济。
以原通州刺史曾懋中为户部尚书。
以原吏部侍郎梁绮云为海东总督。
以原安南副都护赫连权为吏部侍郎。
以领越国公衔乔翎为京兆府少尹。
同时,大理寺少卿曾元直外放为巫州刺史。
以原胜州别驾罗希文为大理寺少卿。
户部尚书,吏部侍郎,海东总督,哪一个不是显要职位?!
圣上的爱臣曾元直要被外放出去,也是天大的新闻!
至于继任的胜州别驾罗希文……
不好意思,这一位又是谁啊?
乔翎早知道政事堂里要添两位相公,倒是不知道其余几条消息,前几条也就罢了,最后一条,却叫她几不可见地变了变脸色。
别人不知道胜州别驾罗希文是谁,但她是知道的。
那是姜迈的舅父,也就是老越国公原配罗氏夫人和小罗氏共同的兄长!
罗舅父要出任大理寺少卿……
这大概算是升官了?
因为先后宣布的几条调令,朝堂上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阵压低的议论声。
乔翎见别人都在小声说话,自己也开始跟身后的邢国公交头接耳。
她小声叫了句:“邢国公~”
邢国公小声问:“怎么了?”
乔翎小声问:“曾懋中是谁呀,跟颍川侯府曾氏有关系吗?”
邢国公倒是诧异于她居然不知道这事儿了:“曾懋中,就是颍川侯的女儿、曾元直的母亲啊。”
哇哦!
乔翎瞬间想起来了——不只是曾元直,英国公府的那位世孙夫人,也是这位曾家娘子的女儿!
做官一气儿做到了户部尚书,兴许以后还有可能进政事堂呢!
多炫酷的女人,多炫酷的母亲!
再看朝中议论的声浪还没有停,她赶忙又问了一句:“这位曾家娘子先前是刺史,曾元直外放出去,也是刺史,这岂不是说等曾元直再度回京,也有可能坐上正三品的位置吗?”
邢国公微微摇头,意识到她看不到之后,又小声同她解释:“曾懋中做的刺史,跟曾元直做的刺史并不一样。”
“前者是上州,后者是下州,上、中、下三等州郡刺史的品阶也是不一样的。”
“哦~谢谢你啦!”乔翎明白了,乖乖地站直身体,不说话了。
邢国公不由得失笑起来:“你怎么不问我赫连权是谁?”
乔翎小声说:“我是从南边来的,听说过他们家呀。”
赫连氏,顶有名的门第呢!
邢国公笑着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接连几道任命被安排下去,朝臣们都有点被砸迷糊了,连带着之后的议事,都有点心不在焉。
乔翎现下肩膀上没什么差事,自然是无事一身轻,只管站在一旁听人奏事,亦或者听两个或者更多的衙门扯皮加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