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明白了。
这就相当于是组建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团队,队伍里需要有不同的角色设置。
她说:“我想自己选,只是究竟选谁,有几个人,得过段时间才能有结果。”
太叔洪笑了笑:“就算空置着也没什么,这事儿本来就是看个人性情,显贵之中,有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也不选,也有喜欢热闹的,会选许多出来……”
说到最后,他目光里平添了几分特别的意味,因而变得奇妙起来。
乔翎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这里边还有什么热闹吗?”
太叔洪一个没克制住,跟她八卦了一下:“大王选的特别多,拔擢起来的人也多,所以往她府上去投拜帖的人也特别多!”
乔翎惊奇地“哎——”了一声。
太叔洪暗戳戳地告诉她:“大王年轻的时候就很风流,啊不,其实现在也很风流!年轻的时候爱刺激,喜欢男妾,这两年修身养性,女妾纳的多了!”
乔翎更加惊奇地“哎——”了一声。
太叔洪又说:“大王虽然挑剔,但也大方,不论男女,她只喜欢相貌好、又有才气的,也不吝啬于举荐,所以最后即便各奔东西,也有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
乔翎心想,一个身居高位,又有能力,相貌美丽还举荐自己当官的天才姐姐,这谁会不喜欢?
转而觑见太叔洪眉宇间闪烁着的一点兴味,不由得又追问一句:“是不是还有别的热闹?!”
太叔洪捂着嘴告诉她:“现在的刑部侍郎,嗨呀,你应该不认识他不过这不重要啦——他从前还做过户部侍郎呢,那时候大王也是户部侍郎,他曾经一度公开向大王示爱,说愿意娶她为妻……”
乔翎无语极了:“他算老几啊,还‘愿意娶大王为妻’,这跟我和圣上说‘我允许你带着江山来嫁给我做小,在姜迈面前执妾礼’有什么区别?”
太叔洪:“……”
太叔洪叫这稍显泼辣的比喻震动了一下,紧接着说:“所以后来他被大王整治惨啦,这会儿大王都成宰相了,他还在做侍郎呢……”
乔翎哼了一声:“活该!”
外边人影一闪,太叔洪给惊了一下,立时正襟危坐起来,换了一副端正肃穆的面孔出来:“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出去吧。”
乔翎咳嗽一声,行个礼,退出去,亲自往档案室里去寻了往年案例记档,预备着带到自己的值舍去看。
档案室很大,里边又依据年份和类别分隔成了大小不同的屋舍,旧案卷宗在最里边的那间屋子,乔翎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积年的尘土味儿。
她用手帕捂着鼻子,近前去细细翻阅,依据类别取了几十本,自有戍守的吏员一一记录在册,以备查阅。
出了这间屋子再往外走,里头放置的档案明显就要新了,不只是卷宗的封面,就连卷宗上的字迹,也没有经过时间的晕染。
到倒数第二间,乔翎随意地往里边瞟了一眼,只见到一片花花绿绿。
她随口问了句:“那里边是什么东西?不太像是正经卷宗。”
“哦,”把守的吏员说:“那是先前京兆府清查书店时缴获的涩情书画,还没来得及出来,就暂且堆在这儿了。”
乔翎:“!”
乔翎:“?”
乔翎说:“哦~”
吏员遂去抱了一摞在手里,娴熟地用牛皮纸袋子装上:“乔少尹,您带一些回去审查一下!”
乔翎夹到腋下,神情严肃道:“是得好好地批判一下这种不良风气!”
……
京兆府积年的案子很多,乔翎刚开始着手,求质不求速。
不仅仅是看案子,也是想想如若叫自己来判,最后会如何处置,亦或者律令条例是否出现的瑕疵漏洞,需要及时修补。
一上午的功夫,乔翎看了几十份卷宗,中间又去寻了京兆狱那边的记档来对照,最后午间要吃饭的时候,便揣着两份觉得有些问题的卷宗去寻崔少尹。
“劳您来帮我参谋参谋,这两桩案子,最后是否都裁决的不太妥当?”
崔少尹有些受宠若惊,接到手里迅速翻阅上边那份。
神都百姓黄某状告大嫂庞氏在自家大哥重伤之后冷眼旁观,不予医治。
黄某无奈之下,不得不将兄长接到自己家里去顾看,结果没过几日,兄长还是咽气了。
黄某气不过,便往京兆府去状告大嫂庞氏蓄意害死兄长……
最后裁决庞氏坐视丈夫亡故,不予医治,有罪,杖三十,服刑九年。
崔少尹从头到尾瞧完,不由得叹息出声:“真是件糊涂案啊。”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炭笔来,在卷宗上勾画了几处疑点出来。
黄某兄长亡故时,黄某及其兄长尚有寡母在世。
大嫂庞氏尤其兄长育有两女一子,三孩童尚在稚龄。
仵作验尸显示,黄某之兄在为庙宇盖顶时从高处跌落,伤及肺腑,回天无力。
崔少尹一一解释给乔翎听:“在正常情况下,婆婆都是偏向儿子,而不是儿媳妇的,如若儿媳庞氏真的怀着恶意坐视丈夫亡故,为什么到京兆府去状告的是黄某,而不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母亲,甚至于文书上也没有提及过这位老母亲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呢?”
“这说明在这位老母亲眼里,儿媳妇庞氏并不是有意要害死儿子的。”
再说第二条:“庞氏彼时正当壮年,但想要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也是桩不小的负担,她有什么理由冷眼旁观丈夫去死?”
最后是第三条:“因为她的丈夫伤得太重,明摆着是救不活了,再去吃药请医,也只会白白地耗费钱财,不如把钱留下来,叫寡妇和三个孩子,以及上了年纪的老娘多过活几日。”
“实话好说,只是不好听,太冷酷,太无情了,只是又何尝不是伤心无奈之举呢。”
崔少尹叹一口气,又说:“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未必做得准,不过……”
他翻过页来,瞧了一眼,发现黄某有着秀才的功名,便觉得此事有了七八成准:“这个黄秀才,未必是真的有意去害庞氏,只是他这样将将有些体面在身上的人,是无法理解有人在知道丈夫的伤治不了之后就一个钱都不再往里花的这种抉择的。”
黄某觉得大嫂庞氏心肠冷硬,庞氏又何尝不觉得夫弟不可理喻?
依照她的看法,反正人已经治不活了,难道要为了一个马上就要咽气的人花光家里的钱,全家一起跟着饿死吗?
夫弟把人抢走,硬生生治了几天,可最后人还是死了,还白受了几天罪,何苦来哉!
乔翎道:“所以这案子的确是判的太重了,是不是?”
“是呀,”崔少尹叹息道:“可怜了庞氏,也可怜了那几个孩子。”
黄家要是真的有钱,黄秀才的兄长,还至于爬那么高去给庙宇盖顶吗?
既然没那么有钱,黄秀才的兄长死了,妻子坐牢,一气儿丢了两个顶梁柱,留下的三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叫黄秀才养着?
上有老娘,下有自己的孩子,再加上三个孩子,他养得起吗?
尤其最年长的还是个小娘子,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要说亲了,谁知道黄秀才这迂腐叔叔会给侄女寻个什么样的人?
饭菜摆上来了,他却也没吃,先写了张条子,叫人照着卷宗上的序号去京兆狱中寻庞氏:“给她换一间好点的囚室,晚点有人过去问话。”
小吏应声去了。
崔少尹回过神来,羞愧起来:“哎呀,这是乔少尹的案子,我顺手就给……”
乔翎摇头:“不是我的案子,是京兆府的案子。”
她由衷道:“能跟崔少尹这样的同僚共事,我觉得很荣幸!”
第105章
乔翎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太叔洪的确叫崔少尹多带带她,但是怎么带,如何带,可就有的斟酌了。
她作为一个凭借勋贵出身空降到京兆府的人,崔少尹这样寒门出身的文官,敬而远之才是正常的,结果真的遇上了案子,却如此细致谨慎地详细解说给她听,过后又第一时间把庞氏给提出来……
能有这样的同僚,其实是一种福气。
崔少尹连连推辞:“这就太过誉了。”
底层出来的官员,再不勤谨一点,要怎么出头?
又去看第二份卷宗。
这一份看得更快,因为相关的记述很短。
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时辰,在神都城内哪个临水区域,两位贵人为争夺头鱼大打出手,卖方因此事受到牵连,也挨了几鞭子,伤到脸,留了疤。
所谓的头鱼,就是渔网撒下去被打上来的第一条鱼,许多人争相竞价,倒不是为了吃鱼,而是图个彩头。
那主持头鱼竞价的是个某个富商家里的儿子,在外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只是被打了几下也就算了,但因此事坏了脸,那可就是大事了。
两家协商未妥之后,案子报到了京兆府,那伤人的少爷被缉拿了,但后边就再无记载,草草结案了。
乔翎说:“我去京兆狱那边翻过记档,有这个蔡十三郎入狱的记载,却没有出狱的记载……”
崔少尹叹息道:“这个蔡十三郎怕只是来京兆府打个转,掉头就出去了。”
乔翎不由得道:“那狱头和狱卒那边,也早就被打通了?”
崔少尹失笑道:“你说呢?”
乔翎也知道自己是说了一句废话,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
崔少尹捡起筷子里握住,准备开始吃饭:“太叔京兆上任之后,就开始着手清查整个京兆府,神都治安糜烂成了那样,难道只是狱头和狱卒们的过失吗?要是前任京兆清正廉明,他们难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无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乔翎问:“前任京兆呢?”
崔少尹答得言简意赅:“太叔京兆清查结束,奏明罪责,圣上下令把他砍了。”
乔翎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要不涉及到自家那些臭鱼烂虾的亲戚,圣上理政还是很麻利的嘛。”
“是啊,”崔少尹吃了口馒头,咀嚼下肚之后,告诉她:“咱们圣上的脉,其实也挺好摸的,只要你能办事,哪怕乖张不逊一些,他也就笑一笑过去了,对待那些特别有能力的,更是极其优容,但要是办不了事,那可一点都不会客气。”
乔翎点点头,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
两人吃到一半太叔洪才匆忙过来,瞥一眼瞧见旁边还摆着两份卷宗,就问:“遇上存疑的案子了?”
乔翎就简单讲了讲,而后道:“崔少尹都帮我剖析过了,我盘算着,蔡十三郎那边儿,是不是得去苦主家瞧瞧?”
虽然很可能是晚了,但总归也比就此掩埋来得要好。
“蔡十三郎啊……”
太叔洪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神情随之变得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