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先是摇头,想了想,又去点头:“应该知道吧?”
乔翎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了。
天杀的,你们真是稳赚不赔啊!
皇室的倒霉孩子撞到她手里,要是那种烂了根子的,就索性薅出来拉倒。
如鲁王,又如二公主。
要是还能造就的,那就再试着调教调教。
如大公主,如皇长子。
偏偏这还是个阳谋。
因为乔翎也可以置之不理,直接把人给撵走嘛!
只是……
她也忍不住想,多一个懂民生疾苦的皇子,对于这个国家,乃至于这个国家的百姓来说,总归是件好事吧?
只是……
我凭什么白给他们家带孩子啊?!
乔翎恶狠狠道:“你想跟我干活,得加钱!”
皇长子弱弱地应了:“哦……”
乔翎恶狠狠道:“你上一天班,就要给我发一天工资!”
皇长子声音更虚弱了:“啊?”
上班还要给钱?
偷偷觑着乔翎的神色,到底没敢说反对的话,老老实实应了:“好。”
乔翎又说:“我这儿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干不满一年就撤的话,我打断你的腿!”
皇长子颤声应了:“噢,噢。”
乔翎不能让他占据着有编制的吏员位置,挤了别人的名额,想了想,再加一句:“对了,你只能做临时工!”
皇长子:“……”
贴钱当临时工是吧?
他瑟瑟地应了:“噢,噢,好的,好的。”
乔翎领着他去给门吏们介绍:“这是我老家的亲戚,家道中落了,来投奔我的。”
几个门吏的神情立时变得亲热起来:“哦,原来是乔少尹的亲戚啊。”
又问:“小哥怎么称呼?”
乔翎从德妃的姓氏里拆了一个字给他:“姓侯,家里排行老大,叫他侯大就是了。”
门吏们便侯小哥侯小哥的叫了起来。
乔翎支了个人领着他去寻身吏员的衣裳,叫换完衣服再来找她,别的就没再管。
那么大的人了,要是一点事情都总不好,趁早滚蛋吧!
她自己则一头扎进文书房里,依照着杨家那处房子的地址,寻了个现任房主的记档和过户记录出来。
那房子原来是杨家的祖宅,三年前卖给了常家,神都城里的房子价格过硬,只是杨家卖得急,价格较之同等地段的就要便宜不少。
蔡十三郎的案子,也是三年前发生了。
那之后没一个月,杨家就卖了祖宅……
乔翎手指落在那行记档上,心也跟着重重地坠了下去。
小庄手脚麻利,很快回来复命:“杨家人的几处铺子都给卖出去了,这会儿就只剩下了一间。杨家二郎,也就是当初跟蔡十三郎生过龃龉的那一位已经离开神都,往外地去做生意了。”
“倒是他的兄长杨大郎,此时还在神都,一家几口人,靠着那间铺子维持生计……”
乔翎于是叫小庄带路,往那铺子里去寻杨大郎夫妻,见有官来,夫妻俩都有些诚惶诚恐。
乔翎进了店里,便被请到了里屋。
杨妻张氏便送了水来,退将出去,坐在门框上招揽生意,却没有出声,只是侧着身子,听屋里边的动静。
乔翎问起三年前的案子来:“当日一场争端,蔡十三郎被如何判处?”
杨大郎没想到她是为这事儿来的,显然一怔,回神之后,心底不由得丝丝缕缕地生出了无限凄楚来。
杨家祖籍神都,在这里扎根几百年了,那处宅子,也是一代代先祖心血凝聚,不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谁会去卖祖宅呢!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
杨大郎涩声说:“就为了赌一口气,早知道……不该去闹的。”
杨家兄弟三个,感情深厚,所以知道弟弟受伤了之后,杨大郎虽知道蔡十三郎是大将军府上的衙内,但也气不过,想去给弟弟讨个公道。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啊。
我弟弟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娶妻呢,脸上皮开肉绽留了一道疤,你们多少得道个歉吧?
可蔡十三郎是怎么说的?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低头道歉?!
当时就叫人把杨大郎给打出去了。
杨大郎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告到京兆府去,因此叫蔡十三郎火冒三丈。
蔡十三郎还觉得委屈呢。
你们跑到蔡家来大闹,我看在你是为了你弟弟的份上饶了你,你居然还敢去京兆府状告我?!
你这是蓄意找死啊!
蔡十三郎去京兆府,在杨家人面前走了个过场,第二日就大摇大摆地往杨家的铺子里去了。
杨家人且气且急,又拿他没有办法。
蔡十三郎放话出去,神都城里,有他就没杨家,有杨家就没他!
蔡家是什么门庭,杨家又是什么人家?
本就是官商有别,再有蔡十三郎这样混不吝的纨绔折磨,杨家的买卖很快就做不下去了。
向来民不与官斗,杨老爷也后悔了。
再听说蔡十三郎往外放话,斟酌再三,终于还是把祖宅卖了,打算带着全家离开神都城。
树挪死,人挪活。
只有杨大郎不肯走。
“凭什么就要走?”
时过许久,他红着眼眶,仍旧能够明白当初做出留下这个抉择的自己:“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是我不识抬举,是我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可是一开始,只是因为他打了我弟弟,我去求个公道,难道我有错吗?”
乔翎默然良久,终于问:“先前那份卷宗并不合规,京兆府可以发起重新调查,你要再去告蔡十三郎一次吗?”
杨大郎问:“就算是最后罪名坐实了,蔡十三郎又会被如何判刑呢?”
乔翎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蓄意伤人,贿赂,逃刑,三项加起来,约莫会被判处七到十年的处刑。”
张氏隔着帘子,在外边咳嗽了一声。
杨大郎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笑了:“若是如此,怕就真是把蔡家得罪死了吧。”
他迟疑着问:“我能考虑一段时间吗?”
乔翎颔首说:“可以。”
杨大郎问:“您怎么称呼?”
小庄在旁道:“这是我们乔少尹。”
杨大郎“哦”了一声:“原来是乔少尹。”
又说:“等考虑清楚了,我能去京兆府找您吗?”
乔翎站起身来,预备着离开了:“当然可以。”
杨大郎同时起身,道了声谢,送她离开这稍显简陋的屋子。
杨家人还是在做生意,只是已经不是水产,而是瓷器买卖了。
乔翎回想起记档上的叙述,乃至于今日所见的物是人非,心下唏嘘不已,临别之前,不由得歉然道:“是京兆府失职,才害得你们沦落至此……”
杨大郎戚然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张氏掀开帘子,转身进了里屋,声音压低,难掩愤恨:“现在说的倒是好听了!”
她行走过去的地方,那褪了色的竹帘还在半空中胡乱摇晃。
“你这臭婆娘,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大郎赶忙解释道:“她就是知道乔少尹心肠好,才敢这么说的……”
里屋里有压低了的,心酸的抽泣声传来。
乔翎微微摇头:“不怪她。”
好好的日子被毁了,谁不怨呢?
乔翎牵着马出了门,没急着骑上去,倒是愈发觉得自己先前盘算的,以朝廷官署为主体发起诉讼这事儿可行了……
……
崔少尹往京兆狱里去见了庞氏。
几年的牢狱生涯,极大地摧残了这个女人。
她应该还没有四十岁,但是两鬓的头发都已经白了。
崔少尹问起了当年的案子,情节同他猜测的相差不大。
为防万一,他又循着地址,往黄秀才家里,乃至于庞氏夫妇居住的村子里去走了一趟。
出城一趟,再催马赶回来,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回到值舍,嗓子简直要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