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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初挂柳梢,天际一片朦胧。
张玉映打外边回去,就见金子已经趴在了它的小窝里。
她微微一怔:“娘子这就回来了?”
几个在院子里玩笑的侍女轻声回答她:“回来有一会儿了呢。”
又说:“娘子带了糖炒栗子回来,张小娘子也来吃!”
张玉映笑着谢过了她,放轻脚步进了屋,果然见纱帐放下,乔翎躺着睡得正安宁。
她放下心来,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一来一回,倒真是够快的呢……”
……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先前与梁氏夫人约定,往淮安侯府去吃席的日子。
先前越国公府给的那些聘礼乔翎都没动,但这会儿不一样了啊。
作为未来的越国公夫人随从梁氏夫人出门,她代表的是越国公府的体面,不能失礼,自然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取用聘礼里的东西了。
院里的侍女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替乔翎搭配了好几身衣裳出来,首饰也选了好几套,务必要叫未来的越国公夫人光彩照人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才好。
最后乔翎自己都怕了:“这也太夸张啦!”
选了一套色泽明丽的衣裙,发间珠玉也不算多,只是在脖子上多佩了一枚玉璎珞,给添几分贵气罢了。
第二日梁氏夫人见了,竟也有些满意:“总算没花哨成耍杂戏的。”
婆媳俩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姜二夫人的咳嗽还没好,近来早就停了出门的打算。
到了地方之后乔翎才知道,昨日梁氏夫人那句“广发请柬”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放眼去看,乌压压全都是人!
男宾女客自是不必多说,各自身后也都带了侍从若干,再加上淮安侯府自家的侍从和打外边请的厨子戏班等等,岂止是热闹二字所能形容的!
神都有九国公、十二侯爵,尽管不可能悉数列席,但婆婆儿媳妇未出阁的小姐们加在一起,也足够叫乔翎喝一壶了——这还没加上非勋贵门庭的官家家眷呢!
亏得姜二夫人提前给她做过功课,又有张玉映在旁提点,否则她哪儿知道谁是谁啊!
梁氏夫人显然也不耐交际,同遇见的几位宾客寒暄几句,便在主家侍从带领下去探望淮安侯夫人,乔翎跟条尾巴似的,紧随其后。
大抵是为了照应新生的孩子,屋子里没有用冰,夏日里不免有些闷热,气味也有些难闻,然而淮安侯夫人面带红光、眉眼之间洋溢着十成的欢喜与慈爱,显然早就将区区暑热置之度外了。
“多好的孩子啊,姜夫人,你来看——”
说着,又解开襁褓,露出下边那小小的一团,示意梁氏夫人近前去看。
梁氏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乔翎:“……”
乔翎在后边看得忍不住挠头。
梁氏夫人微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啊,一看就很健壮。”
这话真是说到了淮安侯夫人的心坎上。
她马上道:“是呢!生出来的时候足有八斤多,我原先就只找了两个奶妈子,看这小东西能吃,赶紧又叫人再多找了两个来!”
八斤多?!
乔翎心想,那做母亲的,还真是受苦了呀!
梁氏夫人跟淮安侯夫人大抵也不算熟悉,嗯嗯啊啊的寒暄了几句,但是架不住淮安侯夫人高兴啊。
乔翎猜度着,今日她无论是见到了谁,大概都是这一套说辞。
正这么想着呢,那边儿淮安侯夫人已经说到了她,同梁氏夫人问:“这就是……”
梁氏夫人矜持的往脸上带了点笑,道:“这是我还没过门的儿媳妇。”
淮安侯夫人的神色也随之微妙了一些,招招手叫乔翎过去,叫人取了一对宝石耳环给她,面带怜悯,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我有了儿子,也算是有了倚靠,你有什么呢?”
说着,又叫乔翎去抱一抱那小儿用过的襁褓:“来沾一沾福气,但愿上天庇佑,叫你也有幸得个男嗣,要不然啊,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乔翎:啊???
你在说什么啊这位夫人?
宝石耳环递到面前,她没去拿,而是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心里也不痛快——我儿媳妇怎么就可怜了?
不就是嫁进越国公府冲喜吗,这有什么可怜的?!
从一个低阶小官之女,一跃成为正一品诰命夫人,成婚之后你见到她还要行礼呢,这有什么可怜的?
我们又不是买媳妇回去殉葬的那种人家!
心里不痛快,梁霸天脸上就表露了出来:“两家本也没有什么深交,怎么好平白拿这么贵的东西?董夫人,你还是收回去,把这东西留给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淮安侯夫人当然也是会看人脸色的,知道自己的话惹了这对婆媳不快,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委屈——她的确没什么恶意呀!
你们越国公府都能找人嫁给一个快要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我还不能说吗?
再说,没儿子也就没有倚靠,苦日子还在后边呢!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淮安侯夫人想到此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的不痛快:“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倒是乔娘子与越国公婚期在即,这东西兴许能给两位新人添添喜气呢。”
她握住那小儿的一只手,斜睨着乔翎:“说不定沾了这喜气,来日乔娘子也能有幸给越国公留给后,叫自己过得别太凄惨。”
乔霸天:???
大姐你别太过火噢!
乔霸天正要发作,没成想梁霸天已经先一步发作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要沾喜气,总也得找正主来沾,这儿子又不是淮安侯夫人你生的,跟你沾得着吗?!”
乔翎大吃一惊:“啊?原来不是你生的?!”
救命啊!
她看着此时歪歪的躺在塌上,额头还勒着抹额的淮安侯夫人,瞠目结舌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一种很新的月子吗?!”
不是装的,是真的震惊。
淮安侯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立时坐直身体,满面怒色的反击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母亲,既然如此,是不是我生的,又有什么要紧?!”
“倒是姜夫人你们婆媳俩,对着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只怕是太多管闲事了吧?!”
“难怪呢,”淮安侯夫人眼底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嘲弄道:“就是因为自家有婆媳不和、妯娌不睦的丑事,所以才格外爱搬弄别人家的口舌呀!”
乔翎倒抽一口凉气,指着她道:“噫——急了!”
淮安侯夫人当场破防:“你在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族谱上我是他的母亲,打小就养在我身边,怎么不是我的儿子?!”
乔翎又抽一口凉气:“说这么多,看起来是真急了!”
淮安侯夫人气急败坏:“你!真是不识好歹,一个穷门小户出来的娘子,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我好心给你送如此重礼,你却这样……”
乔翎甚至于还没有开始反击,梁霸天就先一步勃然大怒——我是这穷酸娘子的婆婆,说她几句也就罢了,你算老几,也敢当着我的面说她?!
你兜里那仨瓜俩枣,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她冷笑一声,斜睨着淮安侯夫人道:“您这么重的礼,我们家媳妇哪儿拿得住?您还是好生揣着,小心藏着,当心别叫猫叼走了,以后留着当传家宝用吧!”
又转头告诉陪房:“去把我库里找两匣子宝石给她玩儿,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何必小心守着,不知道的,当我是要饭的呢!”
淮安侯夫人摸着自己的腰包,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乔翎倒是没想到还有飞来横财,受宠若惊,眼睛锃亮,无声的问:“真给我呀?!”
梁氏夫人嫌她丢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乔翎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感动的不得了,依依的拉着梁氏夫人的袖子舍不得松开:“婆婆,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叫我无地自容。”
她惭愧不已:“我虽然看起来忠厚老实,可实际上,之前背地里没少说你坏话……”
梁氏夫人:“……”
正待说些什么,这时候却打外边来了个女孩儿,约莫十岁出头,眉眼精致,进门之后先加重语气道:“母亲,今日可是弟弟的满月礼啊!”
淮安侯夫人猛然从暗色的情绪之中惊醒,嘴唇嗫嚅几下,怜爱的看一眼襁褓中的小儿,垂下眼去。
那女孩儿又向梁氏夫人与乔翎道:“委实是对不住,府上宴客,居然同客人生了龃龉,实在不该……”
说完,竟向二人行了大礼。
梁氏夫人没有搭腔,只递了个眼神过去。
乔翎赶忙将她搀起:“这怎么承受得起?”
那女孩顺势站起身来,感念不已:“娘子宽宏大度,越国公府也是忠厚人家,怪道说是天作之合呢!”
乔翎心想,这女孩子的心智和口齿,当真是强过她母亲太多了。
这样出了门,她跟梁氏夫人怎么好意思说淮安侯夫人的是非?
如此你来我往的推拉几句,外边也另有别的宾客要来,婆媳俩便顺势退出门去。
乔翎迈过门槛,又回头去看屋内。
淮安侯夫人对于方才之事显然还有些气不过,面朝床内,并不做声。
那女孩儿立在一边,脸孔有一半隐没在光线之外,神情晦暗的看着她的弟弟。
……
走出去一段距离,四下里无人,乔翎才低声问梁氏夫人:“婆婆,那孩子真不是她生的呀?!”
梁氏夫人语气轻快道:“当然不是,我难道会撒谎吗?”
乔翎听她声音,就知道她其实也在为呛住了淮安侯夫人而快意,遂趁热打铁,又问道:“那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
梁氏夫人不屑道:“她自己脑子有病,不立亲生的女儿,却去立别人生的儿子做世子,还发了癫似的这么高兴!”
又冷笑道:“你且等着看吧,这淮安侯府的爵位,日后不定会花落谁家呢!我不信那女孩儿会乐意将偌大的家业拱手给异母的弟弟,可偏又摊上了个糊涂的娘,以后骨肉相残都不奇怪!”
乔翎不奇怪梁氏夫人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多问一句:“那女孩儿就是淮安侯夫妇的长女?”
梁氏夫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仿佛是叫令慈?应该是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