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不假思索的说:“其实您也该知道,今天这边许多人都是厚着脸皮来吃的,很少有女客,多半是中年和老年的男客,他脸太嫩了,跟别的来客不一样。还有就是……”
公孙仪道:“还有什么?”
“他很……认真?”
那侍从有些迷糊的挠了挠头,迟疑着说:“别人过来,说名字的时候都有些气弱,压根不太敢往登记簿上瞟,甚至于说的根本就是假名,可他不一样。”
侍从指着面前的桌案:“他好像怕我把他的名字写错了,所以专程在这儿写了一遍,是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公孙宴立时就知道:错不了了,就是这个人!
他又问:“他带东西来了吗?”
侍从摇头:“没有,空着手!”
公孙宴讶异道:“空着手,还专程过来写名字给你看?”
“要不我能记住他呢?”
侍从嘀咕着说:“别看他人小,脸皮倒是很厚,什么都没带,还特别认真的跟我说,他是来贺我们娘子新婚之喜的……”
公孙宴若有所思,冷不丁听身后有人问:“找到了?”
公孙宴回过神来,点了点名册上的那三个字:“京一语。”
又问:“人走了?”
向怀堂冷笑一声:“他倒乖觉!”
……
乔翎带着自己的新娘子慢慢悠悠的转到了越国公府门外,刚拐进那条街,鞭炮声就响起来了。
眼见着半空中升起来一阵白雾。
深闻一口,噫~
多么纯粹的尘土和火药味儿!
到门下马,又去接人,夫妇俩照旧用红绸牵着,相携进府去。
彼时夕阳已逝,月上柳梢。
天好像黑了,又好像没黑。
成千上万支火把映亮了天空,成麻袋的香料投进硕大的香炉里,香传数里。
小相在前边导引,叫新婚夫妇二人相对拜过,再将手里红绸两头系在一起,这婚礼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姜迈的乳母罗氏担心了大半日,怕姜迈支撑不住,此时见已然礼毕,赶忙搀扶着他往新房去了。
乔翎猫一样跟在后边,心里痒痒的,等着看自己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罗氏安置姜迈在塌上落定。
另有人送了红枣花生和栗子过来摆盘,她一扭身瞅见乔翎像只好奇的猫似的在探头探脑,当下好笑道:“夫人怎么在这儿?”
乔翎奇道:“不掀盖头吗?”
“还没到时候呢,”罗氏说:“前边那些宾客,都得由您去应对,那边散了,才是洞房花烛。”
乔翎叹了口气。
罗氏忍不住笑,向来都是男方等不及要掀盖头,这回倒是颠倒过来了。
却听乔翎道:“我跟国公说几句话再走。”
罗氏善解人意的让开了位置,带着几个侍女出去了。
乔翎上前一步,跟姜迈隔着一点距离,在塌上落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你……”
“我……”
齐齐失笑。
姜迈含笑道:“夫君请先开口。”
乔翎听他如此称呼自己,觉得很好玩儿,没成想他居然是这样的性格呢!
语气却有些不好意思:“我稍后出去,可能要耽误一些时候再回来了……”
姜迈说:“我等你。”
乔翎更不好意思了:“可能会很久。”
姜迈轻轻说了句:“没关系。”
“嗯,”乔翎揉了揉鼻子,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姜迈语气温和:“记得叫人往酒里兑水,实在不能饮酒,也不必强求。”
乔翎点头应了,中途想起他盖着盖头,看不见,便出声道:“我记住啦!”
她站起身来:“那我去了?”
姜迈微笑道:“夫君且慢行。”
……
神都的某个瓦子里。
那傀儡师正表演傀儡戏。
几个弟子今日并没有出现,倒是两个伴奏的少女,仍旧随同在侧。
看官们只见那傀儡师双手灵巧的摆弄着那木偶,声情并茂,口中念念有词:“那夫人真心实意的说,我要你帮我,可不是这个帮法的……”
正说着,忽然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撇过头去,看向一边。
京一语抄着手过来,如同任意一个来此消磨时间的人一样,见他看过来,从袖中取了那两块包起来的点心,问:“吃不吃?”
傀儡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吃。”
……
乔翎叫人领着往前厅去,彼时梁氏夫人也已经到了。
见到人之后上下打量几眼,丢出来一句:“看着倒是很精神。”
乔翎挺胸抬头,矜持的笑。
梁氏夫人又向她示意一会儿要去见要紧的几位贵宾。
低声告诉她:“坐在老太君旁边的,是齐王夫妇。齐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皇太后的幼子,齐王妃卓氏的母亲是经学大家,坐在她身边的是他们夫妇俩的独女福宁郡主……”
乔翎小声问:“他们为人如何,同您私交好吗?”
梁氏夫人忙里抽闲,瞪了她一眼:“就是过去打个招呼的事儿,难道你以为还有空细细同他们攀谈?至于他们为人如何,与我私交如何,碍得着你什么?少管闲事!”
乔翎:“噢噢噢。”
梁氏夫人又说:“坐在齐王后边的是韩王世子,韩王是先帝的幼弟,近来不大安泰,王妃早已经亡故,所以这回来的是世子夫妇……”
乔翎小声问:“他们为人如何,同您私交好吗?”
梁氏夫人纳了闷了,没忍住抬手在她耳朵上拧了下,怒道:“关你屁事啊,好好听着!”
乔翎于是就捂着耳朵,再瑟缩一点:“噢噢噢。”
梁氏夫人又说:“那边坐着的几位是三省的宰相,西首是以大公主为首的皇子公主们,东边的是列位国公,年长的和在外任职的几家,来的都是世子夫妇——不要问我他们为人如何,跟我有无私交,这跟你有关系吗?!”
这一回,梁氏夫人先下手为强了。
话将将落地,乔翎甚至于都没发话,就从旁边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一个人,一手扯住乔翎,另一只手揪住梁氏夫人,声音尖锐的嚎哭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草菅人命啊!”
小姜氏满脸泪痕,神情怨恨,哀痛不已:“我只说是跟丈夫生了不快,没叫你们下这样的毒手啊,谁家夫妻还没个拌嘴的时候?可怜我的夫婿和两个孩子,竟然连腿都给你们打折了!”
原先稍显嘈杂的厅堂霎时间安寂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此处。
梁氏夫人:“……”
乔翎艰难的从小姜氏手里救出了自己的衣领子,继而又去救了梁氏夫人。
坐在老太君下首的是齐王夫妇,齐王妃卓氏身边的是他们的独女福宁郡主。
齐王下边,是韩王世子夫妇。
西首是以发公主为首的皇子和公主们,再远一点的地方,三省的宰相和要臣,乃至于列位公爵侯爵夫妇……
梁氏夫人脑海里回荡着自己前不久刚说过的话,只觉得魂飞九天,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道声音投注到了天灵盖上:
【你跟你的儿媳妇成功吸引了全场的注视,如果越国公府只能有一个中心,那毋庸置疑就是你们乔梁二位霸天——现在你选择……】
乔翎看一眼好像满脸泪痕、神情惊怒的小姜氏,再看看面孔铁青、眸光冷森森的梁氏夫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叫了句:“婆婆。”
她低声下气道:“……所以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梁氏夫人连瞪她一眼的气力都没有了,生忍住把小姜氏当场火化掉的冲动,强笑着去拉她:“三妹妹喝醉了……”
那边广德侯夫人姜氏也已经迅速上前,同梁氏夫人一左一右把小姜氏拉住,口里也说:“妹妹,咱们去后边说。”
姑嫂俩就要搀扶着人离开。
越国公府的女婿广德侯也抬高声音,笑哈哈道:“诸位吃好喝好,乐师继续——”
那边小姜氏却剧烈的挣扎起来:“我不走,你们想堵住我的嘴,我偏不要成全你们!”
梁氏夫人真恨不能给她一拳!
偏偏又不能这么干——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把人打晕了抬出去,越国公府不要脸了吗?
可要是不这么干,小姜氏又不肯善罢甘休,当即大吵大嚷,喊起人来:“唐相公!你是公认的清正之人,难道眼见着有人蒙冤也不肯作声吗?!唐相公!”
众多来客神色各异,但的确没有人愿意来冒这个头。
李家又没什么要紧人物,且这也算是越国公府的家务事,外人都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掺乎进去,图什么?
宗室这边,梁氏夫人同齐王、韩王世子都是表亲,血缘还不算远,今日又是越国公成婚大喜,他们怎么好拆自家表姐妹的台?
至于皇子公主们——倘若鲁王今日在此,说不定会乐得掺和一下,偏他因卧病没来,此时自然没人愿意为小姜氏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