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没开腔,老太君淡淡开口:“一起。”
小姜氏不由得惊呼出声:“母亲!”
闻中道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
越国公府的侍从很有眼力见的送了笔墨纸砚过来,闻中道便当着诸多显贵的面,开始拟定这份断绝亲缘的文书。
小姜氏别过脸去,泪盈于睫,道:“我是不会签的!”
李文和苦苦劝道:“母亲,息怒,息怒啊!何至于此……”
这话说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又去拉小姜氏,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低声道:“你哑巴了?说话啊!”
小姜氏便流着眼泪到老太君面前去,跪下身去,哀声道:“母亲,您宽恕我这一回吧……”
老太君合上眼,不看她:“我宽恕你的次数足够多了。”
小姜氏又到梁氏夫人面前去,嘴刚要张开,梁氏夫人目如闪电,冷冷的盯着她:“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反咬我的,我可没忘!滚!”
小姜氏哆嗦一下,只得低三下四的去拉广德侯夫人:“姐姐,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你帮帮我,帮帮我!”
广德侯夫人摇头不语。
小姜氏急了:“姐姐,当初要不是我——”
这话都没说完,李文和果断的从地上爬起来给了她一拳:“臭婆娘,你闭嘴吧!”
梁氏夫人只觉得头疼:“闻郎中,请您快一点,再快一点!”
闻中道下笔如飞,口中应道:“好的,好的。”
迅速拟定了出来,当众念诵一遍,继而交到老太君面前去。
老太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在上边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加盖印鉴。
梁氏夫人亦如是。
最后是乔翎加名。
继而她拎着那张纸到了李文和面前,抛出了一个“请”字。
李文和艰难的挣扎着:“侄媳妇还请息怒啊……”
小姜氏含泪道:“我是姜家人,身上流着姜家的血,怎么可以把我赶出门去?我是绝对不会签的!我……”
乔翎见状,忽然问:“有没有刑部的人在啊?”
正在吃瓜的刑部侍郎赶忙拐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员外郎。
后者任劳任怨的站起来:“刑部员外郎在此……”
乔翎问:“没有断绝姻亲来往的前提下,有人在我家闹事,还把我的婆婆和太婆婆气病了,我是不是可以打他们啊?”
李文和:“……”
小姜氏:“……”
厅中其余人:“……”
唐无机听见身后有人低呼出声:“我靠居然还有打戏彩蛋!!!”
唐无机:“……”
那年轻的员外郎擦了擦汗,瓮声瓮气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话音落地,乔翎的拳头就过去了:“我真的忍你们对颠公颠婆很久了!!!”
……
李文和与小姜氏鼻青脸肿,哆嗦着在文书上边签了字。
老太君眼见闹剧结束,马上吩咐下去:“带着姜氏去收拾东西,收拾完就请他们离开,越国公府不欢迎二位来此。”
李文和与小姜氏神情仓惶,面无人色,两两相望,皆觉悚然。
老太君无声的叹一口气,站起身来,面色微露疲惫,声音倒很坚定:“一场闹剧,叫诸位见笑了……”
她环视周遭,最后瞧一眼乔翎。
乔翎马上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举杯道:“愁随酒去,我自罚一杯,诸位随意!”
说罢,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有人附和的叫好出声。
越国公府的姻亲故旧出面言语,缓和氛围,乐师奏响旋律,舞姬出场,安寂了许久的厅堂,重又喧嚣热闹起来。
老太君毕竟上了年纪,经此一事,心力交瘁,梁氏夫人见她面有疲色,悄悄吩咐儿子送她回去歇息。
自己则往乔翎面前去,预备为她引荐诸位来宾。
乔翎将手里的酒碗搁下,跟在梁氏夫人身后,不动声色的扫视着诸多来宾。
皇室的宗亲们。
三省的宰相们。
与越国公府同为勋贵的公爵和侯爵们。
乃至于朝中的文武官员们。
她心里边回荡着小姜氏的一句话。
“好歹叫他摸一摸升殿官的门……”
乔翎心头微冷。
因为她忽然间意识到,这满堂的宾客之中,或许就有京一语的同谋在座。
京一语的目标或许是她,但那个同谋的目标,却在朝堂之上,直指越国公府和安国公府!
那个人会是谁?
酒席上,有人朝秘书监池少章敬酒,也低声说:“池监教得好下属,区区一个六品官,居然能把吏部副天官拉下马!”
有小姜氏那句话,梁绮云同梁氏夫人又是至亲姐妹,御史闻风奏事,梁绮云只怕很难继续在吏部待下去了。
池少章头大如斗,苦笑道:“真的跟我没关系!”
他堂堂秘书监,正经的三品大员啊,李文和这个秘书郎倘若不是越国公府的女婿,都不配在他面前说话。
至于今日,这两口子稀里糊涂的扳倒了一位吏部侍郎,就更跟他无关了。
池少章心里骂:“姜氏是不是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又心想:“是李文和叫她这么干的?这王八蛋,真该死啊!平白无故的,沾我一身腥!”
另一边,李文和也在骂:“你是不是疯了啊,我他妈……早知道还不如打死你一了百了!”
他又恨又怕。
小姜氏也是既觉委屈,又觉害怕。
母亲她是这样,嫂嫂和姐姐也是这样,只想着替她出气,狠狠教训李家人,可事后再跟李家人过日子的,是她,不是她们啊!
真的把人得罪狠了,把李文和打个半死,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她们到底是真心实意想帮她,还是想以此展示自己的威仪,向自己炫耀她们的手段和显贵?
母亲毕竟不是亲生的母亲,到底隔了一层。
嫂嫂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也极短,哪有什么感情?
至于姐姐……
小姜氏心绪复杂的想,最开始,母亲给自己相看的是广德侯,给姐姐相看的却是个年轻进士。
倘若当年自己没有嫌弃广德侯相貌平庸,又是个鳏夫,私底下与李文和两心相许,现在风风光光做广德侯夫人的,怕就是自己了。
姐姐她心里对此真的没有嫌隙吗?
先前几次,难道会是真心想要帮自己吗?
小姜氏对母亲和姐姐心存不满是真的,可现在一纸文书,真的同母家所有人断了干系,她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
小姜氏心乱如麻,不忿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我那时候是怎么了?
她心里惊惧,再怎么愤愤,也不能在那时候扯住梁氏夫人和乔氏夫人,当众闹起来啊……
到了如今这局面,真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小姜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跟李文和说:“你说,我是不是中了邪?不然怎么会那么做?”
李文和心头直冒鬼火,真想再甩她一记耳光:“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是不是?!早干什么去了?蠢事已经做完了,这会儿少给我装傻!”
他烦不胜烦,因为有伤在身,腿脚又不好,实在懒得继续同行:“得了,你去吧,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了!”
小姜氏心里委屈,悻悻的向前去了。
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只觉得眼前发花,脚下也失了气力,头顶一阵剧痛传来——简直好像有凿子在往里钻一样!
她用手扶住了墙,血液上涌,这个瞬间,几乎能听见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跳得飞快。
姜裕刚刚将身体疲乏的老太君送去歇息,自己往前厅去,冷不防见到有个人扶着墙摇摇欲倒,当下一边上前,一边吩咐同行的小厮:“去前边通禀一声,再叫两个侍女来!”
他虽然年少,但做事沉稳,饶是面容看不真切,也分辨出,那该是个女宾。
快行几步到了近前,姜裕认出来那身熟悉的衣裳,略一迟疑,还是认命的上了前。
这位姑母刚刚同自家生了龃龉,要是在府上出事,怕就要说不清了。
哪知道就在这时候,头顶上忽的人影一闪,姜裕心头一惊,来不及后退,已经被人从后边提住腰带往后一拉——
几乎就在同时,小姜氏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姜裕离得不近,但也不远,小姜氏这一喷饶是避开了他的脸庞,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他的衣襟。
他脑子“嗡”的一声,呆在了原地。
身后的小厮哪见过这阵仗,马上就要叫嚷出声,先前将姜裕拉开的人及时出手在他前胸一点,那小厮嘴唇动了几下,硬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一来一回之间,姜裕勉强回过神来,强忍着惊骇,转身看向方才拉了自己一把的人,迟疑着道:“尊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