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脚尖,真的有点失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傻。”
账房先生温和的注视着她,终于伸手出去,在她肩膀上安抚的拍了拍。
“因为我们也不知道,那之后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他说:“阿翎,我们希望你有不受任何人影响的,自己的判断。”
乔翎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当铺。
一路骑马往越国公府。
那个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仍旧在路边卖糖炒栗子。
她下了马,掐着腰,揉出一副神气的样子来:“千辛万苦瞒我,最后还是没瞒住,傻眼了吧!”
栗子婆婆瞥了她一眼,神色平静的说:“想发疯诈我,你得再修炼两百年才行——我猜账房是这么跟你说的。”
乔翎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五体投地。
栗子婆婆冷笑一声:“你的兵不厌诈是假的,婆婆给你来个真的,你看,这不是一句话就诈出来了?”
乔翎把马鞭胡乱的卷了起来,委屈道:“怎么都欺负我啊……”
栗子婆婆叹了口气,倒是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打开炒锅的盖子,开始给她挑炒好的栗子。
乔翎嘟着嘴说:“别挑了,我不吃。”
栗子婆婆手上动作不停。
乔翎于是又探头说:“要开口大一点的,好剥!”
栗子婆婆看她一眼,笑着“嗯”了一声。
乔翎又低声问:“北尊他是神仙吗?”
栗子婆婆将装栗子的袋口扎好,递给她,同时很认真的告诉她:“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那些都是迷信,你不要当真。”
乔翎小声问:“真的?”
栗子婆婆用力点一下头:“真的!”
乔翎放心了,同她辞别,折返回越国公府去。
她这场突如其来的不告而别,惹得梁氏夫人有些窝火,又怕她听了北尊的事情之后出去发癫。
是以刚听见儿媳妇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就站起身来,阴着脸迎了出去:“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不是寻常人可以打探的事情,人家随便施展一点神仙手段,你的小命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乔翎把自己刚听来的消息分享给梁氏夫人:“婆婆,那些都是迷信,不能当真的……”
这么一来一回言语的功夫,姜裕也从屋里出来了。
乔翎看一眼他面庞,心头骤然一紧,手里装栗子的袋子直接砸到了地上。
老弟!
她心说,我这趟出去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刻钟,你怎么又一脸死像了?!
姜裕弯腰把掉到地上的那袋糖炒栗子捡起来,好笑道:“嫂嫂刚刚突然间跑出去,倒是吓了我们一跳,这会儿见了我们,怎么好像是被吓到了似的?”
梁氏夫人原本还要发作,这会儿觑着她的神色,忽的惊疑不定起来,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以后不要这么冒冒失失的,亏得客人还没来,不然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乔翎回过神来,五味杂陈的点头,应了声:“好。”
梁氏夫人重又领着她进了屋,寻个迎客的由头将姜裕打发出去,等内室只留婆媳二人的时候,才一把攥住乔翎手腕,低声问她:“可是裕哥儿有什么不妥?”
乔翎看着她,流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梁氏夫人对上她的视线,发出一声掺杂了轻嗤的、短促的笑:“你身上古怪的事情那么多,谁看不出来你身份成疑?刚才急匆匆出去又回来,又是这副作态,我难道还看不出其中另有蹊跷?”
乔翎忍不住道:“婆婆你不要说得自己好像很聪明一样,主要是我压根都没有掩饰过吧……”
梁氏夫人脸色一黑,正待言语,冷不防就见乔翎伸出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梁氏夫人见状微愣,下一秒就见乔翎像一只灵活的猫一样跳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姜裕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栽进屋来。
乔翎叉着腰,洋洋得意:“你看,姜裕他都看出来了!你糊弄他,他也糊弄你呢!”
梁氏夫人:“……”
姜裕稍显窘迫的站直了身体。
乔翎反手关起了门,三个人重新又聚头在一起说话。
姜裕开门见山道:“说的是我的事,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梁氏夫人有些头疼:“我这也是为你好……”
乔翎替她翻译给姜裕听:“婆婆的意思是,你才吃过几碗饭?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既承担不起责任,也处理不了事情,玩去吧小东西,关键时刻还得看你娘的!”
梁氏夫人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翎与姜裕异口同声道:“你就是这个意思!”
梁氏夫人怒了,众生平等的瞪着他们俩。
乔翎抖了抖眉毛,索性将自己发现的事情摆到台面上讲:“之前郑国公府的那个少爷拖行二弟的小厮,据说还是鲁王的手笔,你们该还记得吧?”
梁氏夫人同姜裕对视一眼,古怪道:“难道冤枉了他?”
乔翎摇头:“就这件事情,并没有冤枉鲁王,只是他的本意是惊吓二弟,却不是真的想要伤人,也是在那一日——”
她从怀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皮革小包,展开之后,从中抽出了一根银针,捻着针尾,叫那母子二人去看针的上半部分。
姜裕注视着银针上的那一道蓝光,神情微有恍惚:“这是从哪儿来的?”
“其实也是那天,你骑的那匹马,该发一场狂的。”
乔翎从梁氏夫人手里抽出了她的帕子,将拿根银针扔到了上边:“鲁王只是想恫吓你,但这个人,想要你的命!”
姜裕额头上微微的生出了汗:“为了训练学生们的骑射,马匹并不是固定的,能伸手到学府中去的人倒是有,只是又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害我的性命?”
本朝的官学,以六学二馆为首。
六学即是国子监下辖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而二馆则是指隶属于门下省的弘文馆和从属于东宫的崇文馆。
如同朝堂之上官阶分明,学府亦是如此。
皇亲国戚与三品及以上官员之子可以入二馆,三品及以上官员之子可以入国子学,此后又以五品、七品为限,分润学子们到不同学府去。
因为本朝未曾设置储君,二馆便只有弘文馆对外招生,姜迈作为公府嫡子、大长公主外孙,理所应当的列属于其中。
而除去极少数几个为了彰显国朝看重才能,特意拣选进去充当面子工程的寒门子弟,馆内学生出身几乎都与他相似。
如姜裕所说——要说这些同窗有能力做这件事,那倒是真的有,可他们哪来如此深重的仇恨,一定要取他的性命呢?!
梁氏夫人也说:“裕哥儿跟我不一样,不是会出去结仇的性子。也不会是鲁王,他要是敢害我儿子的性命,我一定叫他偿命!”
乔翎于是就换了个方向:“如果二弟遭逢不幸,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梁氏夫人略一怔神,继而道:“那,就该是二房了……”
她看了乔翎一眼,微觉避讳,但还是如实说:“国公身体不好,他之后,爵位必然是裕哥儿的,裕哥儿若有变故,爵位便要归于二房一系。”
乔翎脑海中浮现出姜二夫人的面容来。
“但是这可能性很小,”梁氏夫人诚然与而二房夫妻来往不多,但还是替他们分辩了几句:“府上人的品性,都还是不错的,说的难听一点,二叔若是能有这种心思,国公也不能病歪歪的支撑这么多年,再则,上边还有老太君盯着呢。”
“小甘氏膝下诚然有一子,但如今也不过两岁——才两岁大,以后可能会有的变故太多了,她再如何被利益冲昏了头脑,也不至于提前多年就开始发昏,想着害裕哥儿性命。”
说着,她叹了口气:“说起来,府上一贯人丁单薄,你也知道小姜氏是续弦吧?”
乔翎点头:“我知道,叔母一看就很年轻呢。”
梁氏夫人于是又叹了口气:“先前二叔其实早有妻室,倒也是个温厚人,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一同南下赴任,结果感染了瘟疫,弟妹跟孩子都亡故了,二叔自己也是病得就剩下一把骨头,险些丧命,马车拉回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具骷髅,在家修养了一年多,才算是有了人样……”
姜裕对此也很唏嘘:“堂姐比我还要大两岁呢。”
原来二房那边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乔翎摸着下巴,盯着姜裕看了会儿,忽的道:“听玉映说,神都城内姑表结亲的人不多,可叔父跟叔母就是姑表亲呢。”
老太君是赵国公的妹妹,姜二夫人是赵国公府的孙女,两家的血缘比较接近,这婚事是怎么成的?
梁氏夫人被她问的一愣,迟疑几瞬,才说:“我其实不爱管别人的闲事……”
乔翎马上搓着手催促道:“婆婆,快说说你知道的瓜!”
梁氏夫人事先警告她:“你别出去乱说啊。”
见乔翎点头,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小甘氏跟二叔实际上隔了一辈,她是庶出的女儿,在娘家的时候不太受她父亲看重,嫡母待她便有些不妥,老太君归宁的时候有所发觉,得了空便接她过府来坐一坐,有时候也带着她接待宾客,也是给她长一长脸的意思,后来二叔重病归来,又成了鳏夫,两家才有了结亲的意思……”
她就事论事,很郑重的告诉乔翎:“小甘氏往府上来小住的时候,二叔还在南边,他们之前或许作为亲眷见过,但也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并无私情。至于庶出,就更没什么大不了了,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乔翎笑眯眯的看着梁氏夫人。
我婆婆这个人呐,看起来冷若冰霜的,但其实很有原则。
梁氏夫人不自在起来,随即白了她一眼。
乔翎也没揶揄她,只是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啊。”
“对小甘氏来说,这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梁氏夫人说:“二叔年长她多一些,但相貌并不丑陋粗俗,又无儿息,人也温和,且对她来说,与其说是相中了二叔,不如说是相中了老太君吧,嫡亲的姑祖母,待她又宽厚……”
“唔,”乔翎想了想,又问:“我没见过二叔,只是听你们说的,好像二叔的身体也不是太好?”
梁氏夫人道:“一场险些丧命的大病,怎么可能不伤元气?”
乔翎于是就着这个话茬,继续问道:“要是二房也出了意外,那这越国公的爵位会归谁?”
梁氏夫人跟姜裕都愣住了。
因为先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梁氏夫人微微变色:“可能会流到旁□□边,更大的可能是……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小姜氏不算,她已经同府上没有任何干系了。”
乔翎会意的数了数:“那位嫁去南边的大姑母,还有女孩当中齿序第二的二姑母,也就是广德侯夫人,是吧?二叔先前往南方去的时候,跟大姑母有过来往吗?”
梁氏夫人略觉悚然:“你别搞得草木皆兵的……”
乔翎一把拉住姜裕的衣领,将他拉到三人当中:“婆婆,我出门之前,二弟的脸色还很正常,但是现在,他脸上已经有死相了,这是你唯一的孩子,你确定不要草木皆兵一下吗?”
梁氏夫人变了脸色,严肃道:“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