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裕默然了几瞬,仍旧从容道:“坐牢的时候认识的。”
教室里默然了片刻,才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越国公夫人行事,颇有狂士风范啊!”
“如此放浪形骸、傲然不凡,颇有些先古锐气!”
“是啊,高皇帝时候,管这种行径叫什么来着……”
……
弘文馆几乎汇聚了本朝所有勋贵要人的子弟,任职老师又几乎多是士林之中地位尊崇的大家,很容易就会引领神都风尚。
就在当天,关于是否要往承恩公府的致奠一事,就产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讨论。
士林对于外戚,从来都是敌视的,倘若承恩公府一向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偏还不是如此——那还指望我们给你好脸色看?!
上赶着去巴结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外戚,以后哪儿还有脸面在外边混啊!
没过多久,消息传开,乔翎继“爆瓜狂战士”之后终于解锁了新的名号。
听闻当时,乔翎一口水喷出去老远,勃然大怒:“天杀的!到底是谁在管我叫‘葬爱老祖’?!我要刀了他!!!”
第37章
越国公府领头不去致奠,消息传出,当晚就在神都城内引起了一场热议,有资格去的人家,都不免有所讨论。
中书令俞安世府上,也就是与大鱼家中山侯府庾氏相对应的小鱼家俞氏,起初还不知道这事儿。
等到了这日崇文馆散学,俞安世与俞夫人的小女儿俞桂宁回府,专程去问母亲:“承恩公死了,我们家不会去给他致奠吧?”
俞夫人听得一怔:“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俞桂宁观察着母亲的神色,心里一个“咯噔”:“阿娘,你不会是要去吧?你可不许去!”
她激动的说:“我们班别的人家都不去,你要是去了,叫人知道,我怎么抬得起头来?”
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不许去!”
俞夫人心下纳闷儿,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只问女儿:“你们班上别的人家都不去,你怎么知道的?”
俞桂宁就告诉母亲:“姜裕不去呀,然后别人就都不去了——承恩公府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何必跟他们往来?先前还想去求娶大王的外甥女呢,真敢想!”
俞夫人就着女儿提起的这个名字,倒是想起自己之前盘算的事情来了:“姜裕领头说他不去的?”
“是啊,”俞桂宁倒是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也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姜裕身上:“原先我们在填假条呢,姜裕过来,说他不去,因为姜氏不齿承恩公府门风,又说他嫂嫂是韩相公的朋友,那就更不能去了……”
俞夫人原先还在思忖着女儿的婚事,听到“韩相公”三个字,也不由得警醒起来。
等丈夫散值回来,就问他:“去不去?”
俞安世听了之后,马上拍板道:“不去!”
别管他与韩少游是否政见相合,他们都是三省出身,昔日同为宰相,关键时刻,当然应该同气连枝。
倘若韩少游与承恩公府是私仇也就罢了,可韩少游是为公法不得伸而与承恩公府起了龃龉,那他作为三省的宰相之一,绝对不能给韩少游拆台!
俞安世马上使人往官署去送信:“我要是没记错,那天负责值守的是通事舍人张怀,他应该是青县人,也有快两年没有休过探亲假了,给他批几天假回乡探望父母,我来代他值守。”
侍从领命去了。
俞夫人不由得道:“真没想到越国公府居然牵了这么个头,越国公夫人果真是个奇女子……”
俞安世为之轻笑:“等着瞧吧,这回承恩公府怕得丢个大脸了。”
这边俞安世使人送了消息回去,三省立时就被轰动了。
张怀人在府中坐,假从天上来,心知自己是搅和进了顶层风波之中,但好在也不会有人真的理会他,平白捡了几天假而已。
赚了!
美滋滋的称谢之后,麻利的叫人去学府给自己的孩子请假,继而带上家小,真的回老家去了。
嗯,此处平添感激俞中书令的孩子两人。
三省里原本就只有五位宰相,罢掉了韩少游,又少一位,只四位而已。
卢梦卿同韩少游好的穿一条裤子似的,承恩公死了,依照他的脾气,不放几只鞭炮就算是为环保出力了,怎么可能去参加什么葬礼?
卢梦卿不去,俞安世不去,消息再往另外两位宰相耳朵里一传……
尚书省的左司郎中期期艾艾的去寻尚书左仆射柳直:“过几日下官值班,唉,其实我也很久没有返乡探望二老了……”
柳直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是人伦孝道,我既然知道,怎么好视若无睹?你去吧,多休几天假,我来替你值班。”
左司郎中连声谢过,脚下如风的出去了。
再到门下省,抢着去报信的险些把侍中唐无机的门框挤破。
白得的假期,不要白不要!
唐无机阴着脸看某个下属拔得头筹,继而阴着脸送了几天假出去,心想:天杀的!
承恩公死了,倒是搞得我要加班,真是晦气!
承恩公是皇帝他舅舅不假,但三省的宰相更是官宦们嫡嫡亲的上司啊,县官不如现管!
上司都不去了,谁还去冒这个头?
且官宦同勋贵不一样,声名是相当要紧的,上赶着去致奠,未必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处,但你要是踩着上官去显示自己有眼力见,说不得后背上马上就会给贴上一个“阿谀外戚”的条子!
有了这种评语,还想晋升?
官宦们大致上统一了口径,勋贵们也差不多。
同为公府,越国公府都不去了,别的人家再去,倒好像是怕了承恩公府似的,再加上承恩公府一贯以来的糟糕门风,隐隐约约的,就站到了道德的阴沟里……
倒是没有公开通气儿,但最后谁去谁不去,俨然已经成了面子和里子的双重较量了。
宗亲那边又是另一种局面。
福宁郡主特别明确的告诉母亲:“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去的!!!”
她的理由跟俞桂宁一样:“别人都不去,我为什么要去?丢人!难道我堂堂皇室郡主,还比不上臣下之女有底气吗?打死我也不去!”
齐王妃的母亲是经学大家,更看不惯承恩公府,当即就摸了摸女儿的头:“怎么会打你?娘也不去。叫你爹去,那是他舅。”
齐王:“……”
齐王:“唉。”
福宁郡主警惕的看着父亲:“阿耶,你不会去吧?”
齐王无可奈何:“我得去啊,再不济,那也是我亲舅舅呢。”
不是为了承恩公,是为了自己老娘。
福宁郡主拍着自己脸颊:“有这种亲戚,我真的觉得丢脸!”
齐王:“……”
齐王又叹了口气:“唉。”
官宦跟外戚天然对立,他们可以不去,勋贵们跟承恩公府交际不算太多,又有种面子里子的顾虑,可以自行斟酌是否要去,但是宗亲们……都是实在亲戚,得捏着鼻子去啊。
……
乔翎这会儿倒是还不知道自己作为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就在承恩公的棺材板上引发了一场飓风,从梁氏夫人那儿出来,她转头就回了正院那边。
姜迈昨晚入睡前还有些低烧,这会儿看着精神倒是还好。
徐妈妈使人在廊下摆了两张椅子,放下一层薄薄的纱帘,他坐在里边,半是遮风,半是阻挡太阳。
院子里几个侍女正在种花,金子脑袋在纱帘里,尾巴在纱帘外,姜迈伸手去挠它的下巴,它尾巴也跟着越摇越快。
忽然间它警觉地站了起来,飞奔着扑向门外——
侍女们用帕子揩一揩汗,七嘴八舌道:“一定是太太回来啦!”
“是呢,金子最喜欢太太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乔翎回来,金子亲热的跟在她后边摇尾巴。
往花圃里瞄了眼,不由得道:“外边怎么还有这么多?”
有个侍女说:“断掉了,没有根的。”
乔翎麻利的撸起袖子,继而拿起铲子来:“这种花很能活的!”
又瞄了眼花圃距离居室的距离:“难怪要种驱蚊草呢!”
另一个侍女却道:“也就是这边花木都是新栽的,听说定国公府里有许多古树,几人合抱那么粗,冬暖夏凉,连蚊虫都不见!”
其余几个侍女惊奇不已:“真的假的?”
“真的呀!”那侍女说:“我听去过定国公府的人说的,就是这样!”
乔翎都不由得插了句嘴:“定国公府,就是朱皇后的母家吗?”
几个侍女齐声说:“是呀!”
乔翎也觉惊奇,转头问张玉映:“真的?”
张玉映回答:“真的。”
又道:“定国公府的那座宅院,据说是前朝某位亲王的府邸,后来被高皇帝赐给了初代定国公。其中的古树,又是先古时期留下来的,的确有些神异。”
说着,她脸上少见的显露出了几分歆羡:“那些古树异常高大,朱皇后是长女,定国公夫妇很宠爱她,因为朱皇后的童言稚语,还伐断一根粗壮的枝杈,在上边建造了木屋——娘子不晓得,那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吵着也要那样的木屋!”
乔翎听了,果然惊奇:“在树上的木屋!”
张玉映点点头:“底部涂漆之后,再铺上熊皮褥子,里边也有小小的桌椅床具,树根那儿摆一架梯子,好叫上去,没有小孩子不喜欢的。”
乔翎长长的“哦”了一声,三两下种完花,又上前去将那纱帘拉开一线,铡刀似的夹住自己的头,问里边的姜迈:“我能进来不能?”
姜迈笑着往下落了落眼睑。
乔翎便到他旁边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了。
姜迈说:“后园也有几棵大树,你要是喜欢,就找工匠来建一座木屋,他们早就详熟了,很快就能完成的。”
乔翎摇头,靠近他一点,带着一点骄傲的神色,小声告诉他:“我虽然在乡村长大,但也有过木屋哦!天工师傅有给我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