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欣然颔首。
张玉映在旁,也难免心下感慨,还是跟聪明人办事来的舒服!
别看自家娘子在这儿先掀了裴六太太的脸皮,紧接着又剥了世子夫人的颜面,可这会儿英国公府当家做主的还不是世子夫人呢!
换言之,在接走包大娘子这事儿上,世子夫人的态度其实并不是最要紧的,倘若英国公夫人点了头,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包大娘子走这一遭,算是过了明面上的孝道,作为孙媳妇,表示了对英国公府老祖母的敬重。
而对于己方来说,这其实也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左右已经把世子夫人得罪狠了,倘若英国公夫人也是一样的蛮不讲理,顺手再得罪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客气一点,叫一声老夫人,不客气的话,难道英国公夫人就要比越国公夫人尊贵不成?
她能怎样!
当然,若是英国公夫人通情达理,愿意通融,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叫徐妈妈留在这儿收拾东西,就更妙了。
包大娘子跟自家娘子这么一走,包大娘子的陪房毕竟气弱,未必能撑得起场面来,可叫小包娘子跟徐妈妈在这儿一杵,意味可就截然不同了。
小包娘子是正经的包家小姐,年纪虽小,但却是贵客,徐妈妈则是越国公府的人,你们英国公府的规矩,可管不着包家和越国公府的人!
张玉映心下这么一盘算,倒是真正觉出包大娘子的玲珑心肝来了,只可惜英国公府没有叫她施展的地方,所托非人。
那边徐妈妈已经安置小包娘子暂且坐下,自己带着包大娘子的陪房去收拾些日常穿的衣裳,这边乔翎则提了提裙摆,叫包大娘子带着,往正院去拜会英国公夫人。
世子夫人被人骂了个七八成烂,这会儿眼见她们居然若无其事的打算开辟第二战场,当下又气又恼:“不准走!你们简直是荒唐至极,我——”
乔翎回头看她,杀气腾腾:“干什么?想打架是不是?!”
她一撸袖子,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超级能打,而且打人超疼的!!!”
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瞬间回想起越国公府婚礼当日,小姜氏与淮安侯夫妇被香瓜支配的恐惧来。
她不得不将脖颈缩了回去,低三下四道:“没事儿,我就是说说……”
乔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而叫包大娘子领着,往英国公府的正院那边去了。
几人还没挨到正院的门,那边儿就有人迎出来了,包大娘子瞧见打头的两人,便上前几步,行礼叫了声:“二叔母、四叔母。”
乔翎便知道,这是世子夫人的妯娌、英国公府的二房夫人和四房夫人。
她没上赶着去论亲戚,只原地驻足,带一点笑,矜持的看着那两位年纪上足以做她母亲的夫人。
裴二夫人与裴四夫人对视一眼,心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倒都是如出一辙的热情笑意,妯娌两个一道近前来行礼:“越国公夫人可是稀客,我们老夫人惦念着您呢,差我们两个来迎……”
乔翎心说,看起来,英国公夫人倒是可以讲讲理的样子!
投桃报李,她脸上的神色旋即亲热起来:“都是自家亲戚,何必这么客气呢!”
如是宾主尽欢,气氛和睦,浑然看不出方才在包大娘子院里,竟生了那么大的一场风波。
前边两位裴家夫人领路,带着乔翎一行人进了正院,拐过门去,药味儿便横冲直撞的往鼻子里边钻了。
乔翎瞟一眼院内陈设和仆婢们脸上的神情,心下微动,脸上倒是不露痕迹。
英国公夫人年纪与老太君相仿,满头银发,已经寻不到一根黑的,只是神情气度却同老太君迥然不同。
她两颊瘦削,倒显得鼻翼两侧纹路愈发深刻了,脸色发灰,眸子里的光却是锋锐的。
听到外间声音近了,居然亲自迎出门来。
同为国公夫人,品阶相同,原该如此相交的,然而她毕竟年高,即便真的在室内等着,乔翎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这跟世子夫人的傲慢并不是一回事。
她心下微突,倏然间意识到,英国公夫人的客气,或许跟她想的客气并不是一回事。
两边略作寒暄,宾主落座。
包大娘子近前去向祖母请安,继而简单又舒缓的将近日之事说了:“孙媳妇身上有些不好,想着回娘家去小住一段时间……”
英国公夫人如今早已经有了重孙,孙儿也有二十来个,包大娘子既不是长孙媳妇,也算不上是孙媳妇辈里受宠的那个,得到的看重也少。
这会儿英国公夫人听了,也只是点一点头,说:“难为你身子不好,还记挂着来走这一遭。去吧,好生将养几日,再说别的。”
又使人去开库房,给她寻了几样妥帖的温补药材带上。
既不谈及不久之前她院子里生的那场风波,也没问她日前跟婆婆生了龃龉、气急之下返回娘家那事的缘由。
继而端茶送客。
乔翎见状,也有所会意,且既达成了目标,更无谓过多纠缠,当下客气的道了一声叨扰。
英国公夫人同样无意留客,抬一下手,先前去迎人的两个儿媳妇便自觉担了送客的差事,毕恭毕敬的将乔翎送出了正院门外,眼见着还要一路送出府去。
乔翎着实有些领受不得,当下笑着向二人告饶:“老夫人那儿还需要人来顾看,二位夫人且回去吧,我心领了。”
于是妯娌两个再同她客气几句,尽了礼数之后,终于折返回去。
乔翎回头去看,眼见着二位夫人乃至于一众仆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才悄悄问包大娘子:“英国公夫人素来处事如何?”
因为方才一晤,包大娘子倒也不奇怪于她这一问,想了想,如实道:“祖母处事一向公允,雷厉风行。”
顾念到这回的事情,她又说:“只是府上人口众多,各房夫人也都已经做了祖母,她老人家过问的便也就少了,只在正院颐养天年,偶尔叫人带着重孙去逗着说说话。”
乔翎又问:“英国公夫人什么时候生的病?”
包大娘子这才略微流露出一点诧异来,但还是答了:“有些时候了,也请了太医来看,开了几服太平方吃着……”
乔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几人回到包大娘子处,世子夫人等人早已经没了踪迹,徐妈妈着人打点好了行装,包大娘子简单交代几句,见没什么纰漏,便带了几个陪嫁丫鬟,协同乔翎一并离开了英国公府。
一直到登上马车之后,乔翎才再度开口:“今日仿佛没见到世孙夫人?”
包大娘子没想到表嫂会问起大嫂来,倒是楞了一下,短暂的犹疑之后,才说:“大嫂前几天就回了娘家,颍川侯府那边使人来送信,说曾郎君病了……”
张玉映在旁,见乔翎面露茫然,便同她解释:“世孙夫人姓曾,是颍川侯的孙女,曾郎君是她的父亲——他是个待嫁郎,嫁给了颍川侯的女儿,所以婚后跟从妻子姓曾。”
包大娘子告诉乔翎:“表嫂入京之后,可曾听闻过大理寺少卿曾元直?那位是家嫂的胞兄。”
乔翎对此倒真是一无所知,听罢不由得“哎——”了一声,而“哎——”完之后,却也顾不得细问颍川侯府的家事,而是问包大娘子:“世孙夫人是什么回娘家去照顾父亲的?我的意思是,是那个同裴三郎议过婚的表姐妹往英国公府住下之前回去的,还是住下之后回去的?”
包大娘子一双妙目定定的注视着她,道:“那位过府之后,家嫂才归宁的。”
乔翎仰起头来,思忖几瞬之后,忽的道:“世子夫人平日里是不是有点招人恨啊,我是说,在她对待儿媳妇们的态度上?”
包大娘子脸上神色微微一黯,没有急于做声。
倒是小包娘子气不过,马上便叫了起来:“哪里是有点招人恨?是特别招人恨!”
她年纪虽小,但也有所耳闻,包家那边不许她议论这些事,她也就没了开口的机会,这会儿遇上意气相投的表嫂,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们英国公府子嗣众多,那老虔婆又是长房媳妇,儿媳妇多、往来的姻亲也多,你不晓得她派头有多大,待下有多难缠!先前往英国公府去的时候,我还撞见过姐姐的妯娌拉着母家阿娘的手偷偷掉眼泪呢!”
包大娘子不轻不重的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包娘子腮帮子鼓了股,说:“就是之前英国公做寿的时候呀!那个姐姐哭的太可怜了,她阿娘也在哭,我只是瞧了一眼,心里都很难受呢!”
包大娘子叹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转而又看着乔翎,若有所思:“表嫂好像有所猜测?”
乔翎伸手捂住了小包娘子的耳朵,确定她听不见自己接下来的话。
那小揪揪不由得惊叫一声:“表嫂,你怎么捂人耳朵呀——”
同时,乔翎告诉包大娘子:“先前有说过的吧?我略通些医术。方才往正院去见了英国公夫人,我细细观察了她的脸色,也闻出了院子里药香味来源的几味药材……”
她神情微妙:“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英国公夫人的病灶,已经深入五脏六腑,没得治了。”
包大娘子面露骇然,花容失色:“啊!”
她着实吃了一惊:“可是……”
包大娘子想说,可是府上压根没听到过什么风声呀!
倘若真是病入膏肓了,世子夫人哪里还会有时间去找自己儿媳妇的麻烦,不是早就该鞍前马后、侍奉在病榻前了吗?
然而她毕竟聪敏,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近期府上发生的这些事情。
英国公夫人秘而不宣的重症。
世子夫人在府里一贯的尖刻难缠。
曾经同丈夫议过婚的丧夫娘子入府之后,大嫂的父亲就在这时候恰到好处的病了。
而自己的表嫂越国公夫人,又是众人皆知的热心肠,别说是自家表妹,就算是略有些牵扯的王娘子,生死之前,她也义不容辞的去救了……
包大娘子想通了其中蹊跷,五脏六腑齐齐一颤:“难道说……”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乔翎。
乔翎注视着她,很确定的点了点头:“英国公府不是越国公府,裴家人丁兴旺、姻亲众多,这就要求宗妇必须精明强干、长袖善舞,对内能够团结几房,起码叫外人看起来,该是一团和气,而对外呢,也要交际好自家的姻亲故旧,人情周到——这些,世子夫人都没做到。”
包大娘子彻底会意过来:“难怪方才老夫人连问都不问,便打发我走了……”
因为她不重要。
跟整个英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的未来比起来,包大娘子一点都不重要。
她只是二十几个孙媳妇当中的一个罢了,总共才跟太婆婆说过几句话呢。
英国公夫人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多,叫儿媳妇、孙媳妇在旁伺候也无济于事,生命的最后关头,她想给英国公府的内宅寻一个可靠的掌舵人,这也是她给予世子夫人的最后的机会,现在来看……
世子夫人把一切都搞砸了!
包大娘子终于明白表嫂方才为什么会问起大嫂归宁的时间,乃至于婆母同其余几个儿媳妇的关系了。
她心绪复杂的开了口:“其实,素日里府上的中馈事项,许多都是大嫂帮着婆母做的,而大嫂出身侯府,作为老夫人选定的孙媳妇,也的确称得上是人情练达,担得起宗妇的职责。”
“我看出来了。”
乔翎颔首,继而耸了耸肩:“所以说,世子夫人的为人是真的很糟糕,从前缺的那些德,现在要来反噬她了。”
……
颍川侯府。
几个侍从在廊下煎药,夕阳的余晖投到药炉上空升腾起来的水雾上,有细碎的微光在其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