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还要早起,朕就不守岁了,你们各自回去吧。”
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家,他这个做长辈的,要识趣让他们回去跟自己的孩子团聚。
离开大明宫回到赵王府,四周再无旁人,李策才把随从燕云叫过来。
“皇陵密室,被李琏发现了。”
那是李策之前发现,又重新设置了机关钥匙的密室。
燕云大惊之下,慌张道:“卑职离开的时候,撤走了咱们的人,但那个密室,带不走。怎么办?要不要回去一趟?”
“不用。”李策凝神思考,手指下意识握住腰间的方形玉佩,眉心渐渐舒展,笃定道,“钥匙只有一个,他打不开。”
打不开,又不敢炸,不管密室里有什么,李琏都只能干着急。
燕云闻言渐渐放下心,他看着那块玉佩,轻轻舒了口气道:“卑职见过殿下用这个,放上去就能打开密室。卑职离开时,还试过也用这么大的玉佩放,不知为何就是打不开。”
“因为重量。”李策道,“即便大小式样纹理厚薄完全相同,重量不同,就无法打开机括。”
说完这句话,李策忽然怔住。
除夕夜的红烛忽闪忽闪地燃烧着,眼前是燕云絮絮叨叨说话的脸,子时的夜晚黑得像玄色的绸缎蒙在眼上,城墙外在此时炸开新年的焰火,“咚咚咚”几声巨响,天地骤然雪亮,驱散李策心中的迷雾。
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真相就在眼前。
重量不同,就无法打开机括……
李策猝然起身,后背冷汗淋漓,急促的呼吸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
“殿下!”燕云扶住摇摇欲坠的他,而李策抬步向外走去,“安国公府,我去安国公府。”
燕云愕然道:“今夜是除夕,武侯长在守岁吧?”
“今夜是除夕,”李策重复燕云的话,俊美绝伦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明日就是元旦,就是祭天祭祖大典。”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就那么冲出赵王府,叩响安国公府的门。
好在国公府的门房很懂事,见是李策,便迅速把他引进去,过不多久,带着倦意的叶娇推开抱厦的门,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
李策走上前,紧紧握住叶娇的双手。
他曾经很心疼叶娇做了武侯长,但今日他无比庆幸。
庆幸她求了这么个官职,庆幸她一直在认真做事。
“娇娇,”李策道,“进出城门的记档,在哪里?”
叶娇的表情一瞬间严肃。
李策不是来跟她约会的,他不是花前月下要跟她亲亲抱抱,他是说正事的。
“除了今日的,”叶娇道,“其余都在京兆府,刘砚处。”
李策的脸上掠过一丝遗憾,但他紧接着问:“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底,工部拆解进京一块木料?”
一个月了,她会记得吗?
叶娇那双笑起来有些朦胧迷醉的桃花眼,此时因为陷入回忆,露出几分警惕和聪慧。
良久,叶娇回答道:“记得,很大一块木头,是樟木。”
干燥的樟木很轻,是木雕的上好材料。
这个木料跟工部图纸里的相符。
“后来,”李策道,“腊月二十,九龙聚顶挑檐雕刻完毕拉出京城,过明德门,你见了吗?”
“见了。”叶娇道,“那个挑檐很大,很漂亮,龙雕得很精神,我还跟小鱼夸呢。”
“那是什么质地?”李策询问,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叶娇根本无法回答。
果然,少女灵动的表情变得疑惑,她轻声又小心地问:“不是樟木吗?不是了吗?”
雕刻好的木料要刷数遍漆,没有人能再看出木材的质地,但是同样一块木头,同样的雕工,质地不同则重量不同,安放在木棚上,需要的承重也完全不同。
工部的图纸不会有错。
如果圜丘有什么李策忽视了的细节,那便是九龙聚顶挑檐的重量。
正如他的玉佩能打开密室的门,不同材质的挑檐,也能推开地狱的门。
“怎么了?”叶娇询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出大事了。”李策肃然而立,冷冽的表情里,是决意承担艰险的勇气,“而且,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圜丘已经封禁,再过四个时辰,皇帝的仪仗就会到达圜丘,祭天祭祖。
……
第127章 娇娇,我冷
如果梁柱无法承载九龙聚顶雕花挑檐的重量,那么它便会因为某种契机,砸落下来。
或者是一阵风掀动木棚,或者是疾驰的马蹄震动地面,甚至可能是数十面一同击响的大鼓。
到时候大唐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祭典,将会变成一场夹杂着血雨腥风的笑话。
他们想干什么?
弑君吗?
不,他们没有这个胆量,而且挑檐也不见得就能砸死人。
这更像是要让礼部、工部和负责监修圜丘的李策、李琛,共同获罪。
除夕夜的安国公府内,李策静静看着神情担忧的叶娇,开口道:“娇娇,我冷。”
他是真的觉得冷。
兄弟手足,怎么便非要如此自相残杀?
早在李璋在大殿上提出,要让他去做事历练时,陷阱便已经挖好了吗?而魏王李琛是发觉了什么不对,才干脆装病避祸?
李策心中乱乱的,直到叶娇上前一步,把他紧紧拥住。
她的手臂箍住李策的身子,身体和他贴在一起,下巴抵着他的肩头,温热的鼻息在他颈间盘旋,轻声细语,又炙热笃定道:“思思,来得及。”
来得及,但在那之前,先让我把你暖热一些。
无论你在别处遭遇了什么,安国公府,永远可以暖着你。
暖着你的人,暖着你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李策紧闭的眼帘睁开,沉静的声音剔去了焦躁不安,沉声道:“有纸吗?”
“有。”
整幅的宣纸展开,李策跪坐几案前,手中的毛笔蘸满墨汁,下笔迅捷,勾勒出檐柱、檐坊、抱头梁,脊桩、檩条、山檐柱。
不多时,扇形木棚的图纸,一丝不差出现在面前。
叶娇轻声惊叹,指着最北边的九龙挑檐道:“就是这个吗?”
“是,”李策紧盯着那个挑檐,在心中反复计算道,“原本工部的梁柱承重是有余量的,后来改了图纸,反而承重小了。”
修改图纸的原因,是因为大兴善寺的住持表明不需要待在棚下。
“圜丘已经封禁,”叶娇咬唇道,“无法更换梁柱,也不能去掉挑檐,更不能跑去跟礼部说,这东西会塌。”
但凡事情闹大,身为圜丘监工的李策,便脱不了干系。
只能悄无声息地解决。
李策微蹙眉头,缓声道:“当初打槽足够深,梁柱开合支撑问题也不大,只需要在这里,”他的手指虚点挑檐旁边的檐柱,慎重道,“多加一条撑拱,防止挑檐压断撑拱掉落,就可以。若不然,就只能让我来做人肉撑拱,顶着挑檐了。”
撑拱形似牛腿,是在檐柱和屋顶出檐部分之间斜撑着的短木棍。
挑檐、檐柱、撑拱三者构成一个三角形,撑拱就像这个三角形的弦,对建筑稳固至关重要。
只要撑拱不断,挑檐就不会掉落,木棚就不会塌。
“好!”叶娇当机立断,指着抱厦屋顶道,“拆一根拿过去。”
这是准备把自己家拆了。
“不用,”李策道,“大小形制需要跟木棚里用的一样。工部那边有许多余料,就放在圜丘不远处的临时库房。现在的问题是,禁军。”
出城门容易,毕竟城门由武侯把守。
但如今禁军看护圜丘,临近祭典,那里一定灯火通明,多少双眼睛盯着,生怕出一点错漏。
“我去找严从铮。”叶娇道,“事不宜迟,我们在圜丘见。”
禁军副统领深夜巡视圜丘,不会有人怀疑。
李策同样起身,神情却有些犹豫。
他看着叶娇,看她匆忙系紧斗篷,明亮的双眸和那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似乎没入黑夜,就再也找寻不见。
“娇娇……”李策牵住她的衣袖,欲言又止。
“没时间磨蹭了,”叶娇急切道,“我知道严从铮的为人。别担心,他也不想祭典出事。”
禁军要负责皇帝的安危,万一皇帝出事,严从铮会第一个被责罚。
李策这才松开叶娇的衣袖,他神情复杂地嘱咐道:“一切小心!”
“你放心!”叶娇快步向外,在角门处翻身上马,把腰牌丢给李策,“带这个出城门。”
李策握紧那块温暖的腰牌,同样转身,没入夜色。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今晚严府很热闹。
因为重任在身,严从铮没有饮酒。
他坐在前厅不起眼的角落,看家人欢聚热闹,独自吃茶。有时候尝到好吃的果品,忍不住出神想些什么,又被屋内的欢闹拉回思绪,有些颓然地笑笑。
父母最开心的时候,是魏王和王妃差人送来年礼。
来的是魏王最看重的幕僚,转达的每句话都让严从铮的父亲眉开眼笑。严廉留那些人一起守岁吃酒,这个时候,门房递来了叶娇的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