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远去?意思是不能出城,还是说连大明宫都不准出了?
叶娇疑惑地偏头,便见李璋叩首道:“儿臣朝事繁忙,寸步不离紫宸殿。”
“不,”皇帝清了一声嗓子,止住咳嗽道,“臂张弩案与你扯上关系,朕不能视而不见。你禁足东宫,事情调查清楚前,就不要出来了。朕会另外差人,协理朝政。”
一句话,剥夺了太子的权柄和自由。
叶娇心中震动,偷瞧李璋一眼。
他的神情依旧恭谨温驯,平静的眼眸像被驯服的马匹,垂首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此时高福突然上前,在皇帝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皇帝眉心微蹙,示意李璋离开,同叶娇单独说话。
他开门见山道:“你同严副统领,有旧?”
“有旧”二字,实在深奥得很。
想必之前台阶上发生的事,皇帝已经听说,并且推断出舒文拒绝赐婚的原因。
这大明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吧。
虽然清清白白,但叶娇耳垂发烫,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我们是故友。”她承认道。
皇帝并未追问,以免叶娇觉得难堪。他只是抬眸道:“故友,以后也是吗?”
以后也是吗?即便他不惜损毁你的名节,借此惹怒舒文,拒绝婚事。
在皇帝眼中,叶娇是潇洒果断,干净利落的人。严从铮没有挨打,他实在是难以理解。
难道就朕的儿子便宜,可以随便打吗?
“以后……”叶娇犹豫着,面容紧张,心中五味杂陈,身体沉重如铅。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已经觉得,她和严从铮不是朋友了。
那是同傅明烛订婚后。严从铮不再见她,即便街上偶尔见到,也躲闪到一边,假装不认识。
可是后来,他实在是帮了她许多。
叶娇小心翼翼,同严从铮维持着朋友的关系。并且收敛笑容,保持距离,以免他心里,还怀着别样的想法。
今日她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断交。
虽然知道皇帝想听什么答案,但叶娇还是坦然道:“严副统领是光明磊落的人。今日的事,或许是个误会。”
“误会什么?”皇帝竟然翻了个白眼。叶娇怔怔地看着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个表情,是皇帝脸上可以出现的吗?
而皇帝接着道:“小九才走了几天啊,你就夸别人光明磊落?”
一旁的高福笑出声,连忙捂住嘴,假咳几声。
叶娇:“……”
这是,在替自己儿子吃醋吗?
“走吧走吧,”皇帝烦闷地对叶娇挥手,同时扭头看向高福,“谁定的三月二十九的婚期?太晚,该杀!”
叶娇替司天台和礼部的人打了个哆嗦。
她起身后退,再缓步离开,总算松了口气。
原以为臂张弩的事可以交给几位上司,自己回府衙去便好。可狼吞虎咽吃了一顿午饭后,兵部侍郎姜敏亲自传话,说皇帝命魏王李琛进政事堂,协理朝事,另命六部各抽调两人入政事堂,协助彻查臂张弩。
而兵部的人选,皇帝指名叶娇。
“我?政事堂?”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撑了,叶娇差点站不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官帽,确认道:“姜大人,我升官了?”
“没有。”姜敏泼了一瓢冷水,“这只是临时组建,等太子清白回来,你们就散了。不过,”姜敏顿了顿,颇有些看笑话的样子,“你的确是政事堂里官职最低的,所以端茶倒水什么的……”
为防军机密事泄露,政事堂里没有仆役。
叶娇假装乖巧地点头:“下官会去做的。”
“不,”姜敏负手哼声,大声道,“别管那群老头儿!渴死他们也没什么。咱们兵部的人,才不听他们使唤。”
叶娇眼睛一亮,上前一步。
“姜大人也去政事堂吗?”
“本官不去,”姜敏不屑地撇嘴,又气馁道,“我去那里,官职也低。”
很快,各部把自己要送政事堂的人选拟定,呈报进宫。
虽然待不了几天,但这是难得的机会。既得到锻炼,又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听说除了兵部,其余各部争抢名单,差点打起来。
皇帝看了眼名册,递给高福。
“看吧,”他冷笑道,“鲁氏子弟,有三个。”
鲁氏子弟,是指鲁僖公后裔,也便是魏王李琛的母族。
高福想了想,回答道:“他们树大根深,自然枝繁叶茂。”
皇帝疲倦地撤下引枕,躺在床上呼了口气。
“高福,”他问道,“朕这么做,是不是对小九和叶娇,太残忍了?”
高福神情微暗,嘴唇动了动。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即便有错,也不能说。
“圣上器重他们,”高福肯定道,“是他们的福气。”
“这一回有些凶险。”皇帝微微摇头。高福正觉得事情会有转机,皇帝的手掌重重拍在床榻上,断然道,“不过朕给了叶娇金牌,危急时刻,她会用的。”
高福眼中的光亮暗下去,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她会用,就能脱险吗?
“宣太医来吧,”皇帝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朕因为臂张弩的事,病情加重,要搬去僻静些的南薰殿养病。”
旨意传进魏王府,惊起一片沸腾。
传旨太监拿着沉重的赏银离开许久,李琛仍激动地在寝殿踱步。
“太子禁足东宫,”他重复着圣上的旨意,“本王协理朝政,入主政事堂,同其余人等一起,查明臂张弩案。”
“这是好消息!”幕僚也喜不自胜,“太子不堪重用,三皇子在山里守陵,当今圣上能用的,也只有殿下了。”
李琛停步,脸上的笑容散去,看向幕僚道:“你的意思是,圣上无人可用,并不是本王能力出众?”
幕僚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僵硬地垂头道:“小人说错了话,请殿下息怒。”
李琛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枝叶伸展的大树,声音平静下来。
“之前听到消息,本王还半信半疑,以为臂张弩而已,不至于动静这么大。现在看来,太子的末日到了。”
他的手指握紧窗棂,骨节发白。
“叶娇也去政事堂,金牌的事,不能再拖。”
……
第189章 太子癖好
太子出了事,东宫三师是要训诫的。
东宫三师,乃太子太师、太傅、太保,从一品官。大唐尊师重道,要求三师至,太子需在殿门拜迎,三师坐,太子才能安坐。
故而李璋被禁足东宫的第一日,清晨沐浴更衣,便侍立殿门,等候三师的到来。
过了半日,太师和太保都已经来过,但新任太傅白泛兮,却迟迟未到。
事实上,自白泛兮任职以来,从未到过东宫。
这个“太傅”的加官虚衔,他似乎早忘了。
但是李璋没有给白泛兮避嫌的机会,他差人去请,给足白泛兮面子,终于等到他。
相比气势汹汹的太师、惊弓之鸟的太保,太傅白泛兮,没有要训诫的意思。
“微臣以为,这是一场误会,查清楚了,便能还殿下清白。”
二人相对而跪,中间只隔着矮矮的凭几。凭几上有几本书,虽然叠放整齐,但从轻微翻卷的侧面,能看到多次阅读的痕迹。
“太子殿下还是这么喜欢读书。”白泛兮笑道,“微臣去剑南道前,便多次听朝臣说,太子博览群书又尊师重道,令人欣慰。”
白泛兮去剑南道,那个时候太子也不过十几岁。
寻常孩子在那个年纪,都是活泼好动、顽劣不驯的。就算是管教严格的皇子,也难免会突然生出叛逆的心思,做出种种越轨的事情来。
可是李璋却从没有过那个阶段。
他功课优异,尊重师长朝臣,礼仪上也绝无错漏。听从皇命迎娶王妃,诞下子嗣。身为嫡长子,他至臻无瑕,承载整个大唐的期望。
“太傅谬赞,”李璋谦和道,“西北道丢失军械的事查明前,本宫不能离开东宫。朝中,还请太傅费心。”
白泛兮点头起身。
“殿下放心,”他说话滴水不漏,“微臣已见过魏王殿下,正听从魏王安排,整肃禁军军纪、换防值守大明宫。”
李璋眼神微动,却并未打听朝事。
刚进政事堂,就动圣上的亲军。李琛未免太心急了些。
“还有,”白泛兮道,“今日早朝,收到楚王殿下、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以及晋州刺史等人呈奏,已在晋州找到臂张弩,共三百一十七件。”
三百一十七,同西北军丢失的那些,数目一致。
白泛兮像是在说一件跟太子无关的事,神情轻松。
“楚王在奏折里说,原先晋州反民手中的那些臂张弩,锻造铭文被毁,看不出来处。不过山洞里藏的那些,明明白白,标记的都是西北军镇守州府。”
所以那些就是西北军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