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事为重,百姓为重,你的儿子就不重要吗?
燕云只觉得心中震撼且迷惑不解。
楚王让他来,应该是为了救叶长庚。可叶长庚的父亲却说,他儿子不重要?
行,在你心里不重要,在我们殿下心里,可是重要得很呢。
叶长庚如果出事,且不说别人,就是我们未来的王妃,都要伤心死。
所以你无所谓,我们来救吧。
燕云马不停蹄,一刻都不敢歇息。
快,再快一点!要快过那些准备起事的反民,快过掳走叶长庚的歹人,快过刀枪、剑矢和歹毒的人心。
“不能再等下去了!”
晋州府内,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有些着急:“反民准备渡河进京,我们一万余府兵集结城外,却不阻拦,会酿成大祸。”
晋州刺史周赐依旧战战兢兢。
“怎么办?反民现在不仅对晋州府不满,还悲愤太子翻案的事。朝廷也真是的,怎么不派人前来安抚呢。”
李策抬眼看着周赐,深邃的眼中有一抹厉色。
“朝廷派了本王,前来安抚。”
他的语气温和,却莫名让人惧怕。
“下官的意思是……”周赐解释着,却被李策打断。
“去吧,”他抬手道,“请郑节度使亲率大军,合围反民。尽量不要杀人,就说明日此时,本王要在城外,公审晋州衙门投毒案。他们等本王一日,本王给他们一个交代。”
“是!”郑奉安起身垂首,便转身离去。
李策拿起一只茶盏,轻轻把玩,缓声道:“这是越窑的青瓷。”
越窑的青瓷,叶娇很喜欢。
周赐有些疑惑,双手交叠道:“殿下喜欢,下官再安排人送来些。”
“不必了。”李策把那盏青瓷放在桌案上。
青瓷好看,却很贵。
“周刺史,”他声音沉沉道,“你可知罪?”
……
第201章 长庚死路
周赐刚刚起身送过郑奉安,还没来得及跪坐。乍然听到李策这么说,他如同冰冻般站在原地。
半晌,才又露出惊慌失措和无辜懦弱的表情,连衣袍都忘了掀起,跪倒在地:“微臣知罪。”
李策不怒自威,一双眼睛直视人心,问道:“你且说说,你有何罪。”
周赐羞愧难当道:“微臣罪一,对太子私藏臂张弩一事失察;罪二,辖地民众聚众殴斗,惊动圣上;罪三,对监牢管理疏漏,致使囚徒中毒,酿成大祸。”
这三件事,不管是哪一件,都足以削官革职。
周赐当然有罪,但李策认为,他还有一罪。
“罪四,”李策道,“谋害朝廷命官,从五品工部水部郎中叶长庚。”
这一声如响雷落顶,惊得周赐颤栗不安。他闭目低头,极用力地睁开眼,下定决心否认道:“罪臣不敢!罪臣绝无此事!”
“没有?”李策凉凉地问道,眼窝里藏着一丝奚落的笑。
“不承认?”他站起身,走到窗台边,负手而立。
“周刺史,”李策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泡桐树,看风雨过后,打落一地的桐花,勉强压制内心的焦躁,摇头道,“本王请反民给本王一晚的时间,也送你一晚的时间。明日辰时,本王要看到叶长庚出现在这里,且完好无损。如若不然——”
他转过头,毫不掩饰脸上的杀意,却沉声静气道:“明日,便是周刺史的死期。”
面对李策的疾言厉语,周赐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他颓丧又不服道:“微臣寒窗苦读、科举高中、励精十载、受圣上隆恩,方能在此执掌一州之权,代天子牧。查微臣的罪过,有大理寺,有御史台。定臣的罪过,有大唐律,有圣上。楚王您,难道要僭越皇权吗?”
说到最后,周赐脊背挺直,一改往日的恭敬卑下,颇有些轻视李策的意思。
李策斜睨周赐一眼,紧抿唇角,面色不变,严声道:“明日辰时。”
这一句是警告,也是最后的机会。
空气很洁净,隐约能闻到焚香的味道;地面光滑,屋内器物摆放整齐;床虽不大,但是铺盖触之柔软;四周安静得很,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和山风。
这要么是某处深宅,要么是荒山野岭处的别院。
叶长庚一只手臂被捆在床上,另一只手下意识触碰双眼。
那里裹着一层纱布。
昏迷后醒来时,他也曾掀开纱布试过。不出所料,那漫天的毒粉灼伤了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大好年华瞎了眼,不能保护母亲和妹妹,实在让他愤怒憋屈。但眼下不是泄愤发狂的时候,他的头又痛又滚烫,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如僵死一般。
一阵风拂面而来,是门开了。
叶长庚一动不动,却暗暗蓄力。他有一只手是自由的,虽然是左手,拳头却很硬。
叶长庚仔细听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对方应该穿着软底靴,上好的丝绸锦缎随着步速轻轻摩擦,声音柔和。
这是一个女人。
叶长庚攥紧拳头,在对方走到床前时,猛然出拳。可不知为何,他的手臂却不听使唤般,只上抬一寸,便疲软地掉在床上。
恐惧和愤怒让叶长庚剧烈地短促呼吸。
“我为何浑身无力?你是谁?”他问道,“你是周赐的同谋?我劝你早点把我送回去!免得被周赐连累。”
那人并不说话,在一片难捱的静寂中,叶长庚忽然觉得额头微凉,什么东西覆在上面。
柔软却并不瘦弱,带着掌心特有的温度。
那是一只手,女人的手。
叶长庚摇头拒绝,那人贴近他,低声道:“别动。”
别动……
只不过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叶长庚紧张到发抖。他的神情疑惑震惊,许久,才恢复正常,带着几分夹杂着困惑和失望的语气,叹息道:“竟然是你。”
“是我,”女人的声音低沉温柔,“所以周赐,不配做我的同谋。”
一个小小的晋州刺史,当然不配做吐蕃公主的同谋。
叶长庚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心很明亮。听出格桑梅朵的声音后,一切都清晰了。
私藏在山洞里的弓弩,是西北军同吐蕃打仗时留下的。而那些刺客,是西北人。
“所以,你的同谋是魏王李琛。什么时候的事?”
床边放着一张盆架,格桑梅朵自然地坐在叶长庚身边,取过盆子里的手巾,拧掉里面多余的水,展平,放在叶长庚额头。
“不需要!”叶长庚猛然扭过头,格桑梅朵却轻轻扶着他的耳朵,把他的头扭回来。
“将军需要先活下去,再做打算。”她柔声劝说,仿佛他们的关系亲近到可以肌肤相触,“而且你乖乖的,我才会答话。”
叶长庚早已不在兵部做事,格桑梅朵却还像初见时那样,唤他将军。
室内的气氛怪异又旖旎。
格桑梅朵再次把手巾放在叶长庚额头,又另取了一块,轻轻擦拭他的脖颈,温声道:“我为李琛做事,是从将军您告诉我说,可以去结交京都权贵。从那里,开始的。”
叶长庚回忆起来。
那是李策在赵王府内烤肉小聚,格桑梅朵不请自来,还送了他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叶长庚送格桑梅朵回去时,她说自己是想在大唐多认识显贵。
叶长庚当时随口一说:“大唐朝中显贵又何止一二,既然公主殿下要多认识些人,不妨趁着年节临近,走动走动。”
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和李琛勾结了?
叶长庚的手臂悄悄动了动,衣袖中空空荡荡,他的匕首不见了。
格桑梅朵正认真地为他擦拭额头、脖颈甚至耳后,她的动作中,带着几分希望他更舒适的小心翼翼。
眼前一片黑暗,叶长庚想起他们初见时,格桑梅朵为他治伤的情景。
同样这么轻柔体贴,热情动人。
那个夜晚,有野狼、火焰和血,可是却比此时更快意、更开怀。
“那些百姓是你杀的吗?”叶长庚漠然道。
温热的手巾在他唇边停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擦拭他的脸颊。
“当然不是。”格桑梅朵道,“我不做恶事。”
“所以你负责挑起大槐树村村民争斗,又引楚王找到弓弩,嫁祸太子。还有,”叶长庚的声音越来越冷,“蒲州校尉彭金锐的独子,也是你送进监牢,趁机杀死的吧。所以彭金锐屯兵黄河边,逼朝廷治罪太子。”
格桑梅朵把手巾丢进水盆,“啪”地一声,溅出的水滴弄湿了叶长庚的手指。
“在将军心中,”格桑梅朵似乎有些委屈,幽幽道,“我就……那么坏吗?”
“草芥人命、搅弄朝堂,还不够坏吗?”叶长庚斥责道。
“不够!”格桑梅朵起身走了几步,脖颈间挂着的金项圈不知撞到什么,发出金器的响声,“吐蕃南有天竺,北有大唐,兼有突厥常年滋扰,环境艰险难以生存。大唐占有最肥沃的土地,土地上结出的果子,能养育数千万子民,却不愿意把陇右道送给我们一点,让我们也可以种植粮食、与西域通商,交换货物。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了。”
“一寸河山一寸血,”叶长庚嗤笑道,“岂有赠送的道理?”
的确没有这个道理,所以只能各凭本事。
格桑梅朵又走回床前,擦掉叶长庚手指的水,把他的衣袖向上翻去,露出精壮有力的胳膊。
叶长庚这才知道,那碰撞项圈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格桑梅朵之前送给他的匕首。
匕首紧贴叶长庚的手臂,轻轻擦了一下,像是在试探锋利程度。一阵切割皮肤的剧痛传来,叶长庚紧咬牙关,问道:“你要干什么?”
格桑梅朵笑了笑,紧按匕首道:“你为大唐,披肝沥胆、赤血丹心。我为吐蕃,也宁肯死在异国他乡。我需要用你的这条手臂,阻止李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