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璋的吩咐,太子亲军逐渐不想抵抗。
与圣上的口谕对抗,他们便和太子一样,是抗旨谋逆。谁家里都有父母妻小,没必要卷入其中、抄家灭族。
与此同时,叶娇带来的禁军也有些犹豫。
对面的禁军虽然跟他们不在一个编队,但每日抬头低头常常见到。同僚之间,就这么挥刀相抗,属实有些不忍。
李琛若真有口谕,他们没有理由同室操戈。
然而叶娇知道,绝不能让他们走。
她带来的人根本不够,太子亲军离开,禁军动摇,李琛的反军必占上风。
李琛会怎么样,她很清楚。
她今日会死在这里,李策再也见不到她了。想到他看到自己的尸体,哭泣的样子,自己心里就很痛,比死在这里都痛。
这么想着,两队兵马已经混战在一起。
李琛亲自动手,李璋也挥刀上前,这个时候已经不管什么刀法技巧,全是没有招数的砍杀。
“怎么办怎么办?不要退!不要退!”李璟大呼小叫,叶娇把他护在身后,李璨也凑热闹跑过来,道,“我没力气了,能不能也躲你后面?”
叶娇也觉得自己没力气了。
她实在不想死在这里,让李琛得手。
她能怎么办?
有什么东西能震慑反军,能提振禁军和太子亲军士气,除非,除非……
叶娇突然丢下大刀。
“现在放弃是不是有点早?”李璨砍倒一个反军,问道。
叶娇没有理他。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把那黄色的袋子高高举起,喊道:“圣上金牌在此,见此令牌‘如朕亲临’,如见圣上。跪!”
叶娇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乱跳,也听到李璨不可思议道:“天啊你有这个!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也想早点拿出来。
叶娇心道。
可是我这个,是假的啊。
……
第213章 欺君之罪
那时圣上赐给她金牌,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还说如果哪天叶娇觉得道阻且长走不下去,就打开锦囊看一眼。
可事不凑巧,李策要去河东道查问臂张弩案,叶娇担心他,就把金牌偷偷放在李策箱子里了。
没了金牌,高福又暗示那金牌很重要,叶娇只好熔掉金钗,重做了一个。
结果假金牌被李琛派人换走,叶娇手中拿的这个,是李琛伪造的。
用对方伪造的金牌来震慑对方,叶娇心里实在没有什么底气。
这是欺君之罪,为了救皇帝的儿子,她犯了欺君之罪!
这还是她吗?她明明厌恶皇室,明明是那种看别人倒霉,等着吃席的人。
交战双方纷纷停下,他们抬起头,注视叶娇高举的金牌,一时震撼莫名。
想要离开的太子亲军站稳脚步,重新握紧兵刃。
有些胆子小,又敬畏心重的人,当场便弃械跪地。可他们看到李琛带来的反军没有跪,又有些奇怪。
跪地的人犹豫着,想站起来。
“如朕亲临?”一片难捱的沉寂中,魏王李琛开口道,“今日叶郎中早朝缺席,想必不知道,太子昨日才差人拿着这枚金牌,在河东道晋州镇压反民,杀伤三千百姓,震惊朝野。”
什么?
叶娇的手有些颤抖。
太子拿着金牌?叶娇一直相信偷换金牌的人是李琛,毕竟那时候在政事堂,是李琛主事。
李策的那块真的呢?
李策今早才差人送信,让她去参观楚王府,难道李策出事了?
果然,李琛接着道:“忘了告诉你,你那位未婚夫婿楚王,也因为太子的缘故,重伤昏迷,只剩半条命了。你来抗旨救太子,当真可笑。”
这都是今日早朝,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奏折里的内容,也是李琛谋划至今,等到的结果。
因为这个结果,叶娇手里的金牌就算是真的,也不顶用了。
更何况,那是假的。
李琛欣赏着叶娇的神情。
震惊、担忧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他太喜欢看这样的神情了,特别是当他控制局面,而对方黔驴技穷时。
说起来,叶娇还是他的一步棋。
看来今日他要赢,而这枚棋子,也已无用。
“有棋子吗?”
紫宸殿内,朝臣三五成群谈论今日的事。
太子李璋偷用金牌,在晋州镇压反军,杀伤三千百姓。如此大逆不道、背德凶残,李璋这太子,是当不成了。
有人跺脚长叹,有人惋惜感慨,当然也有人不相信,为太子辩解。而在这些一本正经的朝臣中,有一人百无聊赖般走到京兆府尹刘砚身边,问他有没有棋子。
刘砚默默站着,没有回应。
那官员又道:“这也太久了,久得本官的棋瘾都犯了。上回本官从宫门口走到南薰殿,又走回宫门,都没有用这么久。”
刘砚仍旧直挺挺站着,像一棵干旱大地上等待春雨的枯树。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那官员有些面生,不知是什么时候提拔进紫宸殿参加朝会的。见刘砚没有反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听到了吗?宫里吵得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吵得很……
刘砚忽地转头看向那官员,问:“从这里到南薰殿,得走多久?”
南薰殿并不是普通官员可以进的地方,刘砚只是大致知道方向。
“两柱香……”那官员一句话没有说完,刘砚便已经抬脚向宰相傅谦走去。步速匆匆,脸色焦急。
官员抬头看着刘砚,见他不知同傅谦说了什么,两人便走向殿门口,高声道:“让本官出去,我们有本要奏。”
把守宫门的禁军当然不肯。
“奉魏王殿下命,任何人不准进出。”
刘砚同傅谦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惊惶。
虽然李琛走时的确说过不准进出,但此时禁军举刀挡路,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提起一颗心。
殿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已聊得口干舌燥的朝臣。
“不让出去,到偏殿喝口水,总行吧?”礼部侍郎邹进含笑道。
礼部侍郎注重礼仪,即便是对禁军说话,也谦逊有礼。
“我倒是不喝水,”鸿胪寺卿王玄意也走近道,“就是吃了点兰那泰国进贡的什么咖喱,这会儿得去趟茅房。”
鸿胪寺卿掌管各国朝贡、宴劳、给赐和送迎等事项,贡品当然也能提前品尝。听说最近吃了不少拉肚子的东西,让以前羡慕他的朝臣开始同情他。
“得罪了,不可。”禁军冷着脸,甚至都没有放下刀,转头吩咐部从道,“去拿个马子给王寺卿。”
马子,是从虎子改良过来,盛便溺秽物的。
情势已经紧张到需要在大殿中上茅房了吗?
其他朝臣也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他们窃窃私语,商量该怎么办。可这个时候,一人从朝臣中冲出来,不由分说,一脚向那禁军踹去。
正是兵部尚书宋守节。
宋守节原本就脾气不好,年轻时也曾征战沙场,奈何如今年纪大了,他踹一脚禁军,那禁军一动不动,他自己倒摔了个踉跄。
禁军向旁边躲闪,唯恐宋守节死在这里,讹诈他。
趁着这个机会,跟过来的兵部侍郎姜敏大喊一声:“圣上有危险,我等拼死救驾,谁人敢挡?”
挡门的禁军吓了一跳。
谁说圣上有危险了?你们不是要喝水吃饭上茅房吗,怎么是去救驾?
趁着他们一愣神的机会,京兆府尹刘砚已经冲出去。禁军下意识举刀拦,刘砚并未躲闪,挥手格开长刀。
一道鲜红的血痕留在刀上,他垂下衣袖,更多的血汹涌而出,洒落地面。
刘砚继续向前走去,根本不在乎受伤的手,执拗勇猛。
兵部侍郎姜敏继续喊:“禁军杀大臣了!禁军反了!快去救圣上!”
紫宸殿内的朝臣再无迟疑,百多人冲出去。武官在前,文官也不肯落后。绯红色的官服飘荡,像一只只撞上黑色岩石的飞鸟,纵死不顾。
禁军步步后退,朝臣步步向前。
他们可不是只会坐在书案后,案牍劳形的文弱书生。他们可为天地立心,可为生民立命,可为大唐朝廷,牺牲性命、忠君报国。
去南薰殿,去看看圣上怎么样了。
就算死在路上,就算被责罚,也不怕!
东宫的照壁下,李琛仍在冷笑。
他确认叶娇手中的金牌是假的,因为那是他找文思院另做的。
文思院掌金、银、犀、玉工巧及采绘、装钿之饰,能工巧匠的技术日臻完善,比开国做朝廷信物时要强上不少。
后来换了叶娇那块金牌,李琛仔细看看,发现比他那块的金质和做工差多了。
这女人愚蠢,竟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