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离去,傅明烛连忙跪行恳求,此时大门再次被人踢开,冲进来一个衣冠华丽的公子。
“是谁欺负我妹妹?”
响亮的声音震彻云霄。
来人正是叶娇的哥哥叶长庚。
叶长庚冲进屋子,迎面便见傅明烛神情惊讶要往外逃。
叶长庚哪会让他逃走,他大步上前,左手把傅明烛拎起来,右拳打在傅明烛脸上。殴打中不忘了从窗台扯来木杆当作武器,劈里啪啦打了傅明烛好几下。
傅明烛的门牙被叶长庚打掉,嘴里漏风,呼喊道:“嘿有此理!”
估计是要说“岂有此理”。
傅家的人慌乱地阻拦,叶夫人看着儿子得手好几次,才厉声喝道:“住手!”
叶长庚迅速停手,小跑几步扑向母亲,滑跪在母亲面前。
动作一气呵成,请罪也快。
“儿子错了,请母亲责罚。”
眼见叶夫人要教训儿子,傅家人再不敢待。他们拱手告辞,神情灰败。
“你怎么从书院回来了?”叶夫人问。
“傅明烛那龟儿子跟人厮混的事传到书院,儿子怕母亲和妹妹心情不好,就回来哄哄。”
他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纸包,是已经变形的几样果子。
“哎呀。”叶长庚猛拍脑门,“打架前忘了拿出来,这下都碎了。”
“就是,”叶娇踱步过来,“碎了的我可不吃。”
她虽然这么说,还是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又不满道:“打轻了,是不是读书读得没力气了?”
叶长庚任妹妹揶揄,把果子再递一递。
“你别难过哈,哥哥再给你找个更好的,比柔儿嫁的还好。”
叶娇的姐姐叶柔,已经出嫁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话,叶夫人所谓的教训儿子,不过是在他跪麻双腿前询问他。
“回来前吃饭了没?”
晚膳后,兄妹俩坐在秋千上聊天。
“还难过呢?”叶长庚问,“你一难过,就咬嘴唇。”
叶娇下意识松开嘴唇,歪头靠着秋千绳子,慢悠悠道:“今日我回来时,母亲肯定已经知道傅家的事了。她那会儿的神色就不好。都怪我……”
虽然把傅明烛丢到御街很解气,但看到母亲今日气愤发抖的样子,叶娇又觉得伤到了母亲。
叶长庚双臂抱绳,乱晃荡着,没说话。
“如果父亲在就好了,”叶娇道,“我都忘了父亲长什么样子。”
“别提他!”叶长庚松开秋千,声音也变得怨怼,“祖父当年恳求先帝,说叶家世代不需袭爵,我从未怨过。不袭就不袭,袭爵没有实权,也没什么意思。但我恨那个臭道士!”
叶娇出生后不久,她的父亲就离家修道了。十年来杳无音讯,不知在哪座高山道观清修。
安国公府如今都靠叶夫人撑着,朝中无人,渐渐门庭冷落,日渐衰败。叶娇尚且感受不深,但叶长庚年长些,人情淡薄的滋味,时常让他气愤。
“你知道哥哥为何今日一定要打傅明烛吗?因为错过了今日,再想打他,就绝无可能。他毕竟是当朝宰辅家的公子,就算宰相不说话,照样有数不清的阿谀奉承之辈,为了捧臭脚,给我治罪。”
叶长庚看起来莽撞冲动,其实心思缜密。
他站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头。
“哥哥去读书了,哥哥得给你考个状元。咱们家有人做官,就再不怕被人欺负!”
叶娇丢给叶长庚一个荷包,叶长庚摸了摸,应该是两块银锭。
“见你老是请人吃饭,别赊账。”她眯眼笑笑。
“谢了。”
叶长庚也笑起来:“还是妹妹最贴心。”
第二日早朝,参本弹劾宰相的言官,排成了长队。
“微臣弹劾宰相傅谦教子无方,纵容其子婚前通奸,悖德忘礼。”
“微臣弹劾宰相傅谦寡廉鲜耻,子嗣失德却仍然高居相位。”
“微臣弹劾宰相傅谦背信弃义……”
言官们阵仗颇大,一个个疾言厉色直言上谏,把御座后的皇帝都搞糊涂了。
只不过一个晚上,往日清正廉洁、克己奉公的宰相,便成了一个人人唾骂、不堪大任的昏官佞臣。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皇帝侧目看着宰相,询问道。
“臣有罪。”
宰相傅谦举起笏板跪地,显然早想到有这么一出,干脆主动把昨日傅明烛的事,原原本本呈报。
皇帝刚过知天命之年,脾气比年轻时好了很多。他身穿黑色龙纹朝服,一双剑眉格外英武。思考朝政时,眼中精光微露,眼皮却常常半阖着,不怒自威。
傅谦说完,自请削去官职,罚没财产,带一家老小回乡,耕田犁地、闭门思过。
此事可大可小,但削官未免太重了些。
皇帝并不急着表态,而是询问道:“朕怎么没有见到秦落晖呢?”
秦落晖,便是昨日秦白薇之父,吏部员外郎。
“回禀陛下,”有官员道,“秦员外郎自感无颜面圣,跪在殿门外。”
傅家教子无方,秦家教女的水平,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朝臣失德的事已传遍京城,士大夫们引以为耻,但如何盖棺定论,还是要看皇帝陛下。
皇帝沉思少许,蹙眉问道:“怎么朕听说……九皇子还跟此事有关?”
朝臣们左右看看,最终有人回答道:“回禀陛下,昨日傅明烛原本同秦小姐在郊外私会。传言是九皇子雇人,把马车直接抬到了御街上,这才……”
这才闹得天下皆知,既丢宰相的脸,又丢朝廷的脸。
皇帝的脸色瞬息万变,他侧头询问身边的宦官。
“小九怎么回来了?”
宦官想了想,回答道:“今日是顺嫔娘娘的生辰。”
顺嫔是九皇子的生母。
皇帝当然不记得顺嫔的生辰,他也不太记得自己的这个儿子。
凝眉片刻,皇帝沉声道:“宣他进来。看来这个教子无方的罪责,朕也要领受。”
“陛下息怒。”
朝臣们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原本便已经跪了很久的宰相,趁机揉一揉腿。
很快,九皇子到了。
他穿着青色常服,因为要面圣的缘故,前胸后背绣着龙纹,腰里围了一条墨色革带。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块白玉为饰。
那白玉悬在九皇子腰间,上面雕刻一只鹿。
仪表堂堂,却略带病容。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第4章 皇子李策
九皇子李策,字慎思,年及弱冠,生母顺嫔。
皇族起名喜欢用生僻字,一则彰显尊贵,二则也方便立储登基后,行文避讳。
单看李策寻常的名字,便知这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子。
起名时,皇帝就没想过要立他为储。
这也怪不得皇帝轻视。
那一年皇陵地动,司天台上观星象,说勾星在房、心之间,阳微阴盛、气失其序,故而地动。
若想天地之气不失其序,需要陛下舍一子送入皇陵,以纯阳抵消阴气。
送谁呢?
皇帝已经有八个儿子,但他喜欢其中两个聪明伶俐,喜欢另外几个孝顺懂事,稍微不喜欢的那两个,偏偏他们母族尊贵,不能得罪。
李策那时刚巧出生,尚未满月,皇帝想了想,干脆就把他丢去皇陵吧。
周岁时皇帝为他赐名,自然也不会赐太过显赫的名字。
二十年来李策很少回京,即便回来,宫里人也觉得他很晦气,避讳同他接触。
再加上李策常常患病,皮肤白皙、身体羸弱,京中便传言九皇子乃墓中活死人,身贱不祥。
如今李策上殿,朝臣才注意到这个皇子已经长大了,皇帝也才正眼看了看他。
不错,虽然病弱,模样倒是好看,像朕。
李策跪地后轻声咳嗽,言官立刻斥道:“微臣要弹劾九皇子李策殿前失仪。”
皇帝瞥了言官一眼,心中略觉烦闷。
“是病了吗?”他问道。
“回父皇,”李策勉强止住咳嗽,“儿沉疴难愈,在此请罪。”
皇帝便白了言官一眼,那意思是说朕的儿子是病了,不是不顾礼仪,你就口下留人吧。
言官抱着笏板退回去,皇帝才开始问话。
“朕听说是你让人把傅家的马车抬到御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