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摆件、瓷器花瓶、拇指大的东珠,还有些别的东西。
朝臣震惊,神色扭曲。
不,他们今日已经震惊太多次,以至于脸有些僵硬,做不出什么表情了。
难道楚王真的盗墓吗?
以盗墓发家,这在本朝皇子中,还是独一份。
其罪可诛。可不知为何,却让人恨不起来,觉得惋惜。
“请工部或者太常寺官员来看看。”崔玉路谨慎道。
几位官员相互谦让,许久,才走出来一个人。
他单膝跪地,拿起一件件宝物,仔细地看。时不时,他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哦,咦?嗯?”
“说话!”有官职高的人不客气地催促。
工部官员起身,神情复杂。
“这个,”他拿起一尊翡翠摆件,道:“不是翡翠,是琉璃做的,而且据下官所知,京都琉璃厂,直到今年,才能烧出这样清透的成色。”
“所以这不是陪葬品!”有朝臣几乎是欢呼出声,又连忙低头藏在别人身后。
工部官员又道:“而这个瓷器花瓶,也不是陪葬品制式。至于别的……”他挑挑拣拣,略有疑惑的,也很快道,“不是,不是……”
“东珠呢?东珠贵重!”有人提醒。
工部官员拿起那一串东珠,仔细看看,抬头道:“假的。”
皇陵当然不可能有假东西。
“那块玉!那块玉!”有眼尖的道,“快看!”
那是一块白色的方形玉佩。
“这是一块真玉,”工部官员道,“真玉!”
对太子来说,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即便只从皇陵偷了一块玉,也是偷了。
但李璋的脸色并不好,他看到了那块玉上雕刻着的鹿。
他的心沉下去,沉到最深的谷底,闷痛得像要炸裂。仿佛那里长刀林立、淌满鲜血。
“这块玉本官认识,”已经有朝臣看出来,替李策解释道,“这是楚王随身佩戴之物,是贤妃娘娘很早以前就送给楚王的。”
所以,抓到了燕云,说燕云盗墓,可他盗出来的,要么是今年才能烧出来的琉璃,要么是假东西。唯一一块真的,是李策的玉佩。
好一招连环计。
打草惊蛇、以逸待劳、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崔玉路却还在问。
问得越多,燕云解释得也就越清。
“你为什么带着楚王的玉?”
“是信物,让三皇子相信卑职。但三皇子不信,不由分说把卑职抓住了。”
“包袱里的这些是干什么的?”
“路上给殿下买的,准备带回去。”
“你为什么说袁承嗣是知情工匠?”
“他们抓住我,不停地打,让我供出知情人,正好之前我们的人帮朝廷查出了袁承嗣的下落,那干脆顺便把他抓回来吧,我就把他供出来了。”
天衣无缝。
而李策又在催促:“把本王的玉还给我。”
崔玉路一个头两个大,觉得今日实在漫长。
李璋已恢复镇定,他的视线在堂内掠过,停在禁军统领白泛兮身上。
而此时,大理寺差官拿着从大兴善寺搜来的账册,跑进堂内。
“找到了!”他们道。
……
第406章 她出嫁了
与其说是账册,不如说是账页。
一页页,尚未装订成册的纸上,记着某年某日,从裴府拿银两多少,用何种方式倒手,最后干干净净变成合规收入,再交给东宫詹事。
裴衍的账、东宫的账、大兴善寺的账页,三账联查,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大理寺计簿司摆开桌案,十几个人共同核对,查得清清楚楚,只有一项银两,从裴衍账上支取,没有送交东宫。
那是五百两黄金。
“巧了,”王厘低声问道,“从刘砚府里,也搜出五百两黄金。看来……”
“大人您是说,刘府尹偷盗吗?”林清问,像是立刻找到了能够弹劾的地方。
崔玉路皱眉。
今日这“偷盗”二字,出现得实在有些频繁。
“暂不问刘府尹的事,”崔玉路道,“太子的事,怎么交代啊?”
他们三个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敢大。
“查得如何了?”朝臣们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皇帝的弟弟康王甚至已经在打瞌睡。
几个御史拿出随身携带的笏板,把康王打瞌睡这件事记下来,准备日后弹劾。
“此事,”崔玉路扬声道,“需要即刻回禀圣上。”
早该如此。
圣上下令要大理寺彻查,要太子和楚王当堂对质,但却没有说,大理寺也有资格对他的儿子们评头论足、下令判罚。
朝臣们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明白,大理寺八成是查出了太子贪腐的证据,但是今日这里里外外,有能做主惩治太子的吗?
没有,他们全都是大唐的臣子。
“好,”李璋仍旧坐着,询问崔玉路,“查了东宫,不知道崔寺卿有没有查一查楚王府,查查楚王靠什么起家,怎么做的生意。或者——”他转头看向李策,问:“楚王自己,能给出解释吗?”
今日没有查出盗墓,不代表真的没有。你那些做生意的本钱,总要有个来处。
李策微微咳嗽,若有所思似在回忆着什么,最终却淡淡道:“不能。”
他答得云淡风轻,又补充道:“太子若有本事,不妨自己去查。但本王一未盗墓,二未打劫,三未贪腐,清清白白、经得起查。”
“清清白白?”李璋冷笑一声,道,“那便到父皇那里去吧!”
他说着起身,朝臣连忙俯身,做出恭送的礼节,可太子尚未踏出大理寺的门栏,便又有人跑了进来。
这一次来的是内侍。
这内侍身穿紫色圆领窄袖袍,说明他至少三品以上。他跑近了跪地抬头,众人看到他的面容,认出是正二品殿前公公姚维。
姚维四十来岁,微卷的头发被他束进官帽中,皮肤瓷白眼神狡黠,鼻翼两侧有深深的纹路,令人印象深刻。
他原本是东宫内侍,李璋监国后,让高福去伺候皇帝,把宫中内侍省权柄,全部交给姚维。
如今姚维慌慌张张跑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内侍,阵仗很大。
“出事了!”他跪地叩头,额头渗出汗珠,声音悲切,道,“圣上病危。”
圣上病危!
终于,今日的消息如雪山上滚下的雪球,越来越大,越来越令人震惊,最终“轰”地一声,雪崩了。
天地骤暗,群臣震动。
他们慌乱地议论,着急地询问,有年纪大的,听到这句话,摇晃着昏厥过去。一时间,按人中的,呼救的,喂水的,朝臣方寸大乱,像没有梁柱撑起的殿宇,要碎成一堆瓦砾。
在一片混乱中,打瞌睡的康王终于醒了。
“皇兄?皇兄怎么了?”他哀嚎一声,尚未问明白,便先哭了。
“圣上病危。”有人回答道。
“圣上病危,太子呢?”他走向太子,双臂挥舞,恳切道,“太子要稳住局面啊。”
“圣上病危,太子当主持朝政、稳定大局。”一直沉默的宰相傅谦,此时对李璋郑重施礼,沉声道。
太子李璋已经转过身。
他迈步向前,穿过杂乱的大堂、悲痛的朝臣、惶恐的囚犯,身姿挺拔面容郑重,黄色的衣袍在风中扬起,裹挟着今日隐而不发的狂暴力量。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大理寺案桌前,凝重的脸颊抬起,锐利的眼眸扫过殿内每一个人。
崔玉路、王厘和林清走下去,朝臣纷纷回过神来。
除了昏倒尚未醒来的,其余人撩袍下跪,叩首高呼道:“太子殿下。”
今日在这大理寺公堂,或许有人对李璋产生过质疑,笑话过他的愚笨,担心过大唐的未来,可此时此刻,他们必须承认,这是皇帝钦定的太子,是皇帝殡天后,大唐的统治者。
只有三个人没有跪。
赵王李璟、楚王李策、六皇子李璨。
李璨甚至再次后退了一步,面色微白。
在一片跪地的宗室、皇子、朝臣中,他们三人非常显眼。
李璋的目光看过来,李璟犹豫片刻,还是撩起袍服,跪下去。“咚”地一声,虽然不情愿,却跪得很重。
李璨低头看看脏乱的地板,有些嫌弃地摇头,表示自己不跪,是嫌脏,不是对太子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