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羡鱼正站在城墙避风处,手里拿着烤红薯,一面暖手,一面啃了一口,还不忘了夸奖下属懂事。
“这老陈家的烤红薯,去晚就卖完了,亏你能买来。”
下属嘿嘿笑道:“别人买不来,咱武侯还买不来吗?”
白羡鱼立刻警惕起来:“你小子,可别做蠢事,小心武侯长骂人。”
下属拍马屁道:“您就是咱们的武侯长,您不骂,谁会骂?”
不知为何,这个马屁像是拍到了马腿上。
白羡鱼抬脚就踢在下属屁股上,骂道:“滚一边去,守好城门!这几天叶武侯长不在,出了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下属嬉笑着跑开,没过一会儿便跑回来。
“有人闯门!有人闯门!”
白羡鱼丢掉热红薯,抽出大刀就冲过去。
宗全武那件事后,还没有人敢正大光明闯过城门。
以为我们武侯长不在了,我们就是猪仔吗?
他越过排队通过城门的百姓,越过乱糟糟的牛羊马匹,看到有一个人从远处飞驰而来,他骑着骏马,没有停下的意思,直直朝城门口撞来。
人群惊乱着散开,下属喊道:“白队长,咱们下绊马绳吧?”
白羡鱼目瞪口呆看着马匹上的人。
温文儒雅的楚王殿下,怎么今日令人毛骨悚然呢?
他再次向下属的屁股踢去。
“下你娘的绊马绳!快给老子清障!清障!”
……
第92章 郎君救命
宣政殿东西二十余丈,南北十多丈。
它不是大明宫内最宏伟的宫殿,却因为这里是皇帝听政之地,故而无论是展翅前伸的飞檐,还是屋脊两端的粗大鸱吻,都在向天下昭示皇权的威严。
但是自大明宫修建以来,这里不光有高风亮节的明君贤臣,还有卑鄙龌龊的国之蛀虫。
叶娇的目光无遮无挡落在御史中丞百里曦身上,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审案,像是跟安国公府有仇。
为什么啊?
这些年来,他们无职无权,只是在京都做些生意。所盈利的被父亲拿走一大部分,余下就只够他们衣食丰足而已。
更何况哥哥和她都是军职,对文官毫无威胁。
除非百里曦身后站着一个人,而叶娇和兄长,有意无意挡住了他的路。
百里曦接连发问,虽然诛心,却也条理清楚,驳得叶长庚哑口无言。最后他更是斥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长庚结结巴巴,胸中填满委屈愤怒,却无法辩驳,憋得脸颊青白,气息混乱。
这个时候,叶娇才开口道:“既然百里中丞允许自辩,那不如,让下官说几句吧。”
叶娇早就想说话了。
这个法堂有些奇怪。
皇帝和百余朝臣听审,三司里却只有百里曦讯问,而她的上级刘砚不知道是不是被连累了,跪在一边高举官帽。
看来已经举了很久,胳膊在抖。
叶娇很想说几句话,想在户部发现账册问题前,扭转局势。
百里曦闻言不悦道:“本官还没有问到武侯长。”
“但是大人在询问下官兄长,”叶娇道,“大唐律法,叛国投敌,罪诛九族。所以下官有申辩的权利。”
百里曦转过身,恭恭敬敬要询问皇帝,皇帝已经开口道:“让她说。”
叶娇叩头谢恩,正色道:“既然御史台查明,字迹是叶将军的。那我想请问兵部各位大人,这奏疏中,可曾有‘四’‘时’‘微’,三字?”
兵部尚书和侍郎就在殿内,闻言相视一眼,回答道:“别的不敢确定,还要细看,但‘时’字,一定会有。”
既然是国之军机,必然会有关于何时进攻吐蕃有利的分析。
叶娇点头感谢,对百里曦道:“家父姓名,讳羲,字‘四时’,家母的名字中,有‘微’字,故我们几个兄妹自小习字,遇到这几个字,都少写一个上提的‘勾’,以示敬重避讳。奏疏中若有这几个字,劳烦三司几位大人看看,是不是真如我们所写。”
模仿笔迹是仿形,不会注意对方习惯写错的字。
百里曦闻言微微惊讶,然而不得不取出那份奏疏,交到大理寺卿汪辰明手中。
汪辰明年纪大,眼神不太好。他盯着奏疏仔细寻找,总算找到“时”字,仔细辨别后,点头道:“不错,这个字有‘勾’。”
叶娇心中松了一口气,叶长庚终于呼吸顺畅,然而百里曦又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誊抄奏疏时,叶将军故意为之。”
叶娇淡淡一笑,不再同百里曦争辩此事。
今日圣上在,有没有罪,都是圣上说了算。
叶娇又道:“那我想请问,兵部把奏疏交给叶将军前,可曾准他看过吗?”
“没有。”兵部侍郎笃定道。
“好,”叶娇点头,“据下官查问,奏疏给到叶将军手中,是申时三刻,枢密院收到奏疏签批,是申时四刻。叶将军从兵部到枢密院,快马加鞭,路上遇友人搭讪都没有停,才用了一刻,便把奏疏送到。那么请问各位大人,有哪位能用一刻钟送信,路上在马背上誊抄全文吗?”
时间太短,短到能洗清叶长庚的嫌疑。
而这么关键的证据,三司竟然视而不见。
百里曦闻言紧蹙眉头,一直持重的脸上露出片刻慌乱。他看向大理寺卿,询问道:“时辰有错吗?”
“没有,”大理寺卿汪辰明道,“不过咱们也没有计算过这个时间啊。”
大殿内静悄悄的,良久,听到皇帝冷哼一声,沉声道:“叶娇,你起身回话吧。”
站起身,说话中气就更足了。
叶娇身着青衣立在朝堂中,像红色云霞之上的青色天空,举重若轻,有的放矢,还有些浅浅的倨傲。
她逐一驳回百里曦的讯问。
“至于叶将军离席去了哪里,想必他再蠢,也不会亲自送信。”
叶长庚闻言露出一丝笑容,点头表示自己的确不蠢。
叶娇又道:“叶将军绕道甘州,是因为下官给他送了一封家书,说甘州道路损坏,又有流民,担忧损害我大唐国威。”
朝臣闻言点头。大唐的国威是将士们好不容易打出来的,怎么能因为流民,让吐蕃看轻呢?
“至于有没有路过城防要塞,”叶娇扬声道,“兵部护送吐蕃使团有三百人,难道人人都被叶将军买通了吗?把路线图画下来,对比城防隘口,一看便知。”
原本肃重的朝堂,因为叶娇的这些话,气氛终于松弛了些。
没有人希望朝中出现奸细。
百里曦被叶娇问得哑口无言,却面色不变,看向禁军手中的木匣。
只要拿出木匣中的密信,安国公府就洗不去勾结吐蕃和朝臣的嫌疑。
而只要户部能从账册中查到那些——
心中想到此处,便见户部侍郎严廉大步迈入殿内,扬声道:“回禀圣上,微臣在安国公府账册中,发觉一处解释不通的地方。”
话音刚落,殿外戍守的严从铮便是一惊。
他听到父亲的声音,他知道安国公府绝不会卖国求荣,但是账册是怎么回事?
殿内众人抬头,都从叶氏兄妹脸上,看到一晃而过的心虚。
严廉把发现的问题禀报给皇帝。
“安国公府所涉生意,有货运、茶叶、杭丝。从账册上看,每年盈利丰厚,但总会在某个时候,支出大部分银两,导致账面出现短时亏空。”
“支出的名目是什么?”百里曦问道。
这是一个谜团,一个安国公府的账房先生不懂,百里曦也想不明白的谜团。那么多银两,足以行贿官员,豢养死士。
严廉道:“名目只有一个字,‘济’。”
这字没头没尾,看不明白。
为了让朝臣加深联想,百里曦打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一沓信。
“账册放在叶武侯长房内,这些信件是跟账册一起找到的。有一些看不明白的吐蕃文字,还有的,是某位皇子。”
涉及到皇室,就不是三司能够过问的了。
看如今的情形,难道安国公府每年都行贿皇子吗?
是谁?最有可能继位的晋王李璋?还是温和憨厚的赵王李璟?更或者是楚王李策?他和叶娇的纠葛,难道是两家勾结的障眼法?
朝臣的心中乱糟糟的,皇帝心中也乱。
他看向百里曦,心道:“你倒是说啊。”
然而百里曦一定要先从账册上逼问叶娇,他厉声问:“所以,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些巨额银两支出,哪里去了?”
“不知道。”叶娇生硬地回答,觉得有些无力。
从她开始接触生意,这些支出就有了。
父亲虽然从未归家,但每年的某个时候,都会有人手持他的印信,到府中支取银两。
有时多,有时少,但都在千两以上。
兄长曾经抱怨过,但母亲说,这些是父亲离家时,就约定好的。
所以他虽然不管家,不在乎他们这些子女,但他要钱。
母亲要她供出父亲,让父亲无法修道,也尝一尝牢狱之灾。
但是叶娇不忍心,不想说。
或许是因为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为了救起她,摔伤了腿。那件事叶娇已经不记得了,但冯劫记得,他每说一次,叶娇就坚信父亲疼爱过她,是位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