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提点刑狱司及安抚使司则设在邓州。
这也是为何之前说宋广福这个知州不好做,因为同城还压着个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在头上。
之前元贞和杨變初到襄城,两司并无人露面,只有宋广福这个知州尽心尽力,又是提供地方给二人居住,又是命人收拾了早已荒废多时的安抚使司官衙。
直到新的安抚使司官衙开府当日,两司才派了官吏前来道贺,两司长官依旧没有露面,却送了贺礼。
不同于官面上的冷淡,女眷这边转运使夫人康夫人,以及常平司提举马夫人,纷纷上门拜访了元贞,又设宴邀约元贞到自家府上做客。
之所以态度会是如此怪异,明面上和女眷交际完全两副模样,皆因杨變这个四州安抚使来得太过突然,也来得不合时宜。
京西南路是有安抚使的,如今却突然来个管四州军务的安抚使,京西南路辖下拢共八州,两支禁军驻军,分别是光化军和武胜军。
如今一下子被分去四州,还分走了光化军,这无疑是在分权。
诏令下发过来时,四司的官员就在嘀咕,而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的官员则都在暗呼倒霉。
无他,同处一城,他们该如何交际,到底上不上门?
不交际怕得罪杨變和魏国公主,交际怕得罪现任的京西南路安抚使。反正是挺头疼的,再加上又琢磨不清上面的态度,于是便成了这般怪异状态。
元贞心知肚明,却又佯作不知。
你来交际我便接着,你若不邀我也不主动,她身份地位在此,也是如今这襄城一众官员女眷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摆得起姿态。
一番交往过后,她与康夫人因脾气相投,关系是越处越亲近,连带其夫康转运使那边,也设宴邀过杨變数次。
至于另一位马夫人,元贞与她交情不过尔尔。
其实从女眷的态度就能看出其夫的态度,马提举对杨變这个四州安抚使不冷不热,元贞自然也待马夫人不咸不淡。
所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元贞当然知道康夫人在做什么,可康转运使夫妇愿意给她给杨變做脸,她自然要给其脸面。
脸面交情都是相互的,交际场上历来就没有单纯的关系。
她和杨變初来乍到,想要在当地扎根,光靠身份没用,还得深入到各处,而这官员女眷之间的交际就是其中之一。.
一众官员女眷分别上了三艘船。
康夫人知晓元贞如今身子重,就格外照顾她,专门寻了间临水的舱房坐着与她说话,让其他人都勿来打扰。
“你别理她,她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为人小气刻薄,惹人厌烦。”康夫人指的是马夫人方才拖了半天才上船,上船后也冷着一张脸的事。
元贞失笑。
这也是她能和康夫人相交的原因,给人上眼药都无遮无拦,不过恰恰这种敞亮的态度让人觉得省心。
她摇着团扇,拈了颗梅子放进口中。
“其实并不妨碍什么。”
这话是在说马夫人,何尝不也在表示对另外三司态度的看法。
如今除了转运使司这因元贞和康夫人的交情,显得还算亲近些,同城的提举常平司不冷不热,另外两处干脆就不见人影。
但妨碍什么吗?
并不妨碍什么,本来元贞和杨變想的就不是夺谁的权,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襄城。
显然康夫人误会了,以为元贞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对此的回辞。
“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是一群妇道人家闲来无事瞎猜罢了。”
元贞眨了眨眼,什么瞎猜?
直到看见元贞疑惑的眼神,康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可这会儿改口也来不及的,只得讪讪地将那些流言都大致说了一下。
原来自打元贞夫妇二人来到襄州,下面就有些流言,说是魏国公主早就失宠了,自打她不顾圣上反对,非要嫁给那杨變后。
还有那杨變,性格张狂无忌,得罪了多少高官勋贵,不然这一番也不会被贬斥到这里来。
圣上既同意了没阻拦,显然是放弃这女儿和女婿了。
为了佐证这种说法的合理性,还有人给元贞和杨變编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甚至故事中还提到宋浦。
说当初元贞公主看不上宋家的如玉公子,反而看中了那莽夫杨變,为此把快要定下的婚事推给了妹妹安庆公主。
还提到与北戎和亲之事,说杨變当初在垂拱殿可是舌战群儒,逮谁骂谁。
反正二人就是互相看中,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谁来说也没用。
甚至有那过来人的女眷,私下小声说嘴,说如玉公子文文弱弱,哪抵得上杨将军那铁身板来得实惠,公主定是看中了这个。
总之就是懂的都懂。襄州这地方虽不至于穷乡僻壤,但高官没几个,大多都是小官。这些小官家的女眷出身不一,教养不一,有的人是真敢说荤话。
这话康夫人没敢跟元贞直说,但只看她说起这段‘轶闻’时那有些闪烁的言辞,元贞便知那被省略的是什么。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元贞失笑,倒也没恼,就是笑。
一旁的希筠呸着代替她说:“她们可真敢想啊,她们怎么不来当着面说,看我掌不掌她们的嘴!”
希筠也是记了名的女官,若论品级,外头那些小官家的娘子还不定有她身份高,自然说得这番言辞。
元贞轻斥:“不得妄言。”
但看其神态,显然就是随意斥一句。
康夫人自然尽收眼底,歉道:“所以我说这话说不得,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元贞笑说:“无妨,就当乐子听了,来了这地方后,清净倒是清净,就是未免太清净了,能有人取乐也不错。”
康夫人认真去看元贞眉眼,看到的只是淡然和浑不在意,难道说谣传只是谣传?其实她并未失宠?
是的,康夫人之所以费尽心思主动把话递到元贞跟前,何尝不是为了试探。
别人看不见,实则邓州的那位安抚使逼得紧。
这不,实在没办法了,她才设了这场赏花游湖宴,想给马夫人添堵是假,想试探元贞是真。
不然真就了那马素娥说的,她年年办这赏花游湖不厌烦?大热天在这跟她们斗心眼?
当然这只是康夫人内心的官司,表面上她连连道:“所以我说你可千万别跟她们计较,降低了身份。”
围着这湖游了一圈,见元贞露出疲色,康夫人命人将船靠岸。
“瞧我这,实在疏忽了,你身子重不方便,我倒把你折腾来赏什么花。”
希筠身后的侍女怀中抱着个篮子,篮子里摘了不少新鲜的荷花和莲蓬,元贞指尖上也掐了一朵,似在把玩。
闻言,她将那荷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倒不妨什么事,夫人知晓我爱花,能记着邀我,我还要感谢你呢。”
康夫人亲自把她送上马车,又目送马车离去。
一直到看不见影儿了,她身旁一个中年仆妇方道:“不愧是皇家的公主,这身做派,这番风姿,都是常人无法比的。明明也是身怀六甲了,若不细看,竟也看不出来。”
“可不是,想当初我怀着忠儿那会儿,也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身段却变得那样痴肥,虽后来瘦回来了,还是不如往昔。她这明明怀着身子,却难掩少女之态,怕是生了后,身段立刻就能恢复往昔。”
康夫人转过身,任由这中年仆妇扶着她里面走。
“若惠儿能有她一分风姿和仪态,我也不用愁了。”
康夫人口中惠儿,正是她的长女康惠。
今年十四岁,也是眼见要嫁人的年纪。当年康夫人连生三子,才得了个女儿,既是长女,也是最小的孩子,所以格外看重。
“说起话来也滴水不漏的,也就只有皇宫才能养出这般人物。”康夫人叹了口气,“老爷吩咐我的事,这番算是让我办砸了。”
中年仆妇安慰道:“夫人不要多想,老爷当时不也说了,尽力而为。只是让我看,怕是那些话都是讹传,若真是失宠了,这位公主会是这般态度?”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康夫人喃喃,又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希望老爷不要和那位杨将军闹得难堪,我倒真是喜欢她这个人。”.
元贞坐车回到家。
因为路程短,也就不到半刻钟就到了。
安抚使司官衙是后宅和官衙连在一处的,所以是双开门,官衙在前,正开门。后宅的正门则开在另一端。
元贞刚回来换了身衣裳,在罗汉床上坐下,杨變回来了。
整个人热气腾腾汗涔涔的,一看就是从外面才回来。
侍女端来了水,他舀起帕子拧干后,在头脸脖颈上擦了擦,又把外衫脱了擦了身上。
擦完后,换了一件清爽的外袍,也不系上带子,就这么敞着怀来到元贞对面坐下。
元贞瞧着他结实的胸膛,以及那胸腹上一块块的腱子肉,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康夫人说那轶闻时的神态。
呸,她才没有看中他身子,他的身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心里说着,眼睛却又看了一眼。
平时粗神经的杨變,很敏锐地感觉到她这几眼。
“怎么了?”
他捞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按,“我身上没汗了,不信你摸摸看。”
元贞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收回手。
“瞎胡闹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注意形象。”
“在自己屋里,我要什么形象?又没有人看!”杨變浑不在意道。
当然没人看,因为人都避出去了。在杨變开始脱衣裳时,希筠便忙带着其他人避了出去,这会儿才进来收拾残局。
“他们说你去康府了?”
元贞并不奇怪他会知道,道:“我估计邓州那边给康家压力了,所以康夫人邀我去赏花,还说了不少话试探我。”
杨變嗤了一声:“那顾清,官没多大,心眼倒是挺多,一派文官的做派,不理他!”
元贞自然不会理这事。
说白了,她和杨變根本没想分谁的权,就想要这座城罢了。既不想升官,也不怕得罪人,自然不惧被人排挤。
只有一点,京西南路安抚使司到底是路的级别,比州要大一级,像光化军的军饷就是先到安抚使司,再拨下来。
光化军的军饷至今还未拨下,显然是那边卡着。
“无妨,我已经派人去上京要了。”杨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