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把永福拉过来,用帕子替她擦了擦脸。
"我们三个能活着能存下来都是不易的,所以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对不起娘的一片苦心,和家里这些人的爱护。"
果然如韦彦所言,他们是直到下午才进了城。
进城后才发现,与他们之前预想中的样子有些不同。
怎么说呢?
就是外面的城墙高大崭新,城里的房子却十分老旧,两者之间差异巨大。
后来才知道,这城墙是后修的,城里的房子却是以前的,而这里也不是传说中的襄城,而是樊城,襄城在江对面。
如今樊城的原住民,大多不在樊城住了,而是挪去了襄城和新城。
襄城那边一直在扩建新城,最近才建好,官府给的政策也好,两城居民可以置换去新城,同样的房子按大小新旧不等折价置换,不足的要补些银子。
由于官府出的是利民政策,需要补的银子并不多,大概就相当于出了一部分的建材钱,再加上旧房子还能折价,居民们自然纷纷去置换了新房。
至于你说旧房子拿来干什么?
一身青袍负责解疑的差役,满脸堆笑道:“自然是方便后来人居住。这不,你们入了城后,肯定没地方住是不是?咱们一个营造司下有个专门的赁屋处,你们这么多人,租两个二进院就差不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要去租就早去,这地方以前的富裕人家不多,房子都小,二进院的宅子可不多,至于三进院更是凤毛麟角。”
一听这话,梅家和韦家两家男人对视了一眼,当即分出一人上前来,先塞给差役了一角碎银子,而后就跟对方匆匆走了。
显然是去谈赁屋之事。
也不知是给了银子好办事,还是这里早就有所准备,赁屋之事办得极快,大概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不到,去的人就拿着两把钥匙和两个木牌回来了。
“他们似乎对新到的人都有安置,这些车和骡子住处放不下,可以卖给官府,或是交由其代管代喂。有些平民没有家私,也可以先赁了屋来住,之后用劳力偿还即可。"
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两家人匆匆去安置。
安置下来,房子确实小了些,但幸好是毗邻的两座二进院,每家一座倒也能住下。但条件肯定不能跟之前比,毕竟房子有些年头了。
之后几天,两家男人除了安置家眷,就是在外头打听相关的消息。
一番打听下来,倒也明白了许多事。
若论环境和安全,必然是襄城那边最好,这也是为何樊城的原住民都宁愿掏银子往河对岸挪。
如今世道乱,虽然襄州还没乱,但眼见这么多难民纷沓而至,当地百姓也不禁起了忧患意识,知晓若有一天战火烧至附近,必然是铜墙铁壁的襄城更安全。
"不光如此,那些人到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们,也没人认他们的身份。现在当地人只认城里新设立的几个衙司的官员,而这些官员,有些根本不是正经路子出身,有些人甚至没有功名,但只要考过每三个月一次的招才纳贤考,就能被任职公差。"
说到这里,韦彦的大哥韦卓苦笑道:“而且当地人十分排斥新到的这些所谓的高官勋贵,觉得这些人都是仗着以前的身份跑来占便宜的,还认不清自己身份。说吴国早就亡了,如今他们在魏国公主和杨将军治下,要耍官威去上京城耍给北戎人看去,别搁这丢人现眼。"
这是韦卓旁观看来的。
最近因为新到的人实在太多,当地居民也不是都挪走了,还有一半因各式各样原因留了下来。
普通百姓倒还好,新来的有些人里多少还有些没认清当下的形势和自己的身份,因此闹出不少乱子,发生了好几起当街和原住民起冲突的事情。
双方若只是争吵还好,若是伤了人,顷刻巡检司就来人了。之后该带走带走,该问话问话,总之讨不了好。
“那招贤纳才考,每三月一次,至今未停。但我听说,比刚开始难了许多。"
毕竟没有之前那么缺人手了,自然要慢慢选细细的挑。
至于为何两家人竟如此清楚这些事,俱因当地稍微有些本事的人,都在一门心思想考公差。
没有功名不怕,你会烧砖么?
砌墙砌的比别人都好也行。
这是最底层的公差。
既是如此,也让普通百姓打破了头。这几天两家男人在外面打听消息,发现新来的人里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去考那什么公差的。
不说薪俸,光一条-一有公差在身,可优先置换新城的房子。甚至你本身没房子也可,先欠着营造司的,日后再从薪俸里慢慢扣。
这只是公差,不算正经官员。
至于再往上的官考,那自然要难了许多,总之安抚使司那会提前把要求以及需要达到的条件列明,你自诩比旁人本事,那就可以去试试。
"这招温水煮蛙,倒是极其高明。”梅家大舅梅兴荣感叹道。
他是梅贤妃的哥哥,也是梅家的掌家人。
梅兴荣素来自谦,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都是仰仗了妹妹。实则只要知道他能在收到梅贤妃传来的消息后,以极短的时间安排好所有事,并将梅家损失降到最低,还伙同了韦家一起,互为助力,就知晓不是个简单人。
可不是温水煮蛙?
煮的不光是他们这些刚来之人,还有些那些原住民,颁行的都是惠民之政,当地也是物阜民安,百姓自然都拥护。
不拘一格取才,更是把被取的人全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等人家布置好一切,他们来了,来干什么呢?
当旧的利益群体来侵犯新的利益共同体,迎来的就是新的共同体一起反击。是时根本不用上面人说话,下面的人都会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不然何至于一个普通百姓与他人斗嘴,都能骂出昊国已经没了让他们这群人去上京耍官威的话?
若只是一个群体倒还好,关键是这不拘一格涉及到方方面面,有本来是平头百姓,有以前行商的,哪怕是泥瓦匠里,也有几个鱼跃龙门的。
这些人涉及了多少群体?可以说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局限于读书人这一个群体。
读书人对付读书人,对方忌惮什么惧怕什么在乎什么,大家都门清,所以好对付。
可现在一一
谁敢冒大不韪得罪整整几座城的人?
谁会站到你这一边?
这里已经是铁桶一块了!
这铁桶一块这可不光指的是城墙,而是人心。
梅兴荣依稀已经看到一个冉冉升起的利益共同体。
而这个共同体并不像以前那样,单被局限在某一阶层,而是比这个阶层更为庞大,数量更多,可能平时其貌不扬,但联合起来却能焕发出无穷战力和无限生机的人们。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这是目前所有新来之人的迷茫。
梅兴荣叹了口气:“再看看形势吧。"
韦彦看看几位长辈,又看看几位兄长,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那什么公差考?"
这说法得到梅家大房的三儿子梅杰的赞同:“我觉得可行,多准备几条路,总会有能走的路。”
梅韦两家长辈看了看下面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脸色,哪个年轻人没有好胜之心?别人行,自己为何不行?
而且他们这样的人家,以前看似风光富贵,实则受限也多。大多数人家的子弟,成年后都是挂个虚衔领些俸禄,要么干脆就在家里吃家里的。
不是没本事,而是位置都是有数的,各家各府也都有默契,不然位置都被你一家占了,别人怎么办?
文官那打压勋贵也打压得厉害,以至于有些子弟明明也算人中龙凤,却不能一展抱负,只能在家中浑浑噩噩度日。
如今有个试验本事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哪怕只是去开开眼,看看那个什么公差考到底是什么呢?
"行吧,就先这样,做两条路来看。”梅兴荣拍板道。
昌平侯摸了摸胡子道:“我恐怕那群人很快就会出来闹事,自打来了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们,那些人心中郁气可想而知,可别忘了在颖昌那两天,曹家可是找到了一个人。"
"你是说--”梅兴荣皱起眉。
昌平候点点头:“反正离那些人远点,我估摸着他们不会讨好。"
梅兴荣失笑:“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大概感觉胜券在握。"
"不管怎样,这事不宜掺和,非常时期还是谨慎处事吧。"
“这大概就是温水煮蛙?借用环境,来潜移默化其他人。有了更好的东西,其他人自然不会选择那些不好的。"
元贞点了点头,又道:“你说的还不够,还有一点更重要的你没想到。"
萧杞不解地皱起眉,又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只能将不解的目光投给元贞。
这些日子,哪怕元贞再忙,隔两天都会抽空来询问萧杞的功课。
这是一起初,后来她甚至会抽空给他讲些时局,以及这么做的道理。而萧杞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对当下时局有了大体的认知。
“人都是趋利而来,不管是那些刚来的人也好,还是如今新城里的人也好。当旧的利益群体侵犯到新的利益群体,势必会遭来反击。所以阿姐不需要去理会那些人,他们若识趣,就照着我们的规矩来,若是不识趣,自然有不识趣的结果。”
“我明白了。"
可阿姐为何要跟他说这些?
这不仅是萧杞当下的疑惑,也是之前二人每一次对话后的疑惑,只是他至今都没问出口。
"行吧,今日功课就到这。阿姐还要去新城那看看,你先回去吧。"
萧杞看了看元贞眼下的淡青,最近因为挪新城之事,阿姐已经连着多日都没好好休息了。
这事他也知道,自然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后退出这间厅堂。
回去的路上,因为已是春天,园子里的花儿陆陆续续都开了,一片生机盎然。
“长运,你说阿姐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长运想了想道:“大概公主知道皇子你如今身份特殊,不想你被其他人误导。所谓穷生奸计,那些人不想付出辛劳,就想坐享其成,也不看看当下是什么局势,北戎依旧虎视眈眈,他们还想着争权夺利,怕不又是要再上演一次上京城破的惨剧。"
“而皇子你现在渐渐也大了,公主也不想蒙蔽你的视听,与其让你听其他人说的,不如她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孰重孰轻,皇子自然清楚明白,也免得你被人蒙蔽了。"
第94章
可真是这样吗?
萧杞苦笑。
恰恰就是他明白真就是这样, 才会苦笑。
换做其他人来处置这件事,就应该是将他幽禁在某个地方,不让他知道外面的事, 什么也不教他,就让他懵懂不知只知吃喝玩乐, 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蒙蔽他的视听,把他教得不着五六。
养废了就养废了,只有被养废的他才最没有威胁。
偏偏, 不管是阿姐也好, 长运也好,包括虞夫人刘俭他们, 对他都是不遮不掩, 丝毫不避讳让他知晓外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