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间,几缕极细微的声音从窗户那边传来。
顾夏身子一僵,指尖不自觉掐住手里的枕头,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倒映在帷幔上。
有人翻窗进来,是谁?
顾夏紧张地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帷幔突然被人揭开,顾夏下意识将手里的枕头砸了过去。
“是我。”枕头被人抓住,苏御低沉的声音响起。
“世子爷?”顾夏一怔,大睁着双眼,就着屋外渗进的月光,堪堪看清苏御脸上的轮廓,“您怎么过来了。”
“睡不着,便来看看你。”苏御说着,在床边坐下,抬手将人揽进怀里,轻轻蹭了蹭她温热的脸颊。
“爷,您别……这是寺里。”顾夏推了推他,小声说道。
“我知。”苏御勾了勾唇,“我不会做什么的,本只是想来看看你睡得如何,不想你竟也醒着。”
想到自己因何未睡,顾夏一阵脸热,幸好天暗,他看不见。
正思忖间,顾夏忽觉身上一轻,苏御竟将她抱了起来,往怀里一带。
顾夏整个陷进苏御的怀里。
苏御把被褥也拉了过来,往两人身上一裹,说:“睡吧,我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这要她怎么睡?顾夏十分不解,一双眼润润闪着光,似嗔似怪地望着苏御。
苏御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喉结滚动两下,还是没忍住低头吻住她花瓣似的嘴唇,辗转厮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鼻尖蹭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不许再睁眼了。”
顾夏也委实不敢再看他,可不能在寺庙里荒唐。
夜风寂寥,久违的倦意席卷而来,顾夏在苏御怀中深深睡去。
苏御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一尊塑像,直到怀中传出清浅又匀长的呼吸声,他方起身,将人放到床上。
小姑娘眉眼舒展,绸缎般的乌发披散在榻上,她睡得很沉。
就只是这样看着她,便觉着心下踏实。
她对自己的影响竟这般深了……
静静又坐了半晌,苏御才起身出了屋子。
第25章 上元
正月十五。
夜。
这日天公作美,笼罩半空的乌云彻底散去,圆圆的月儿高高挂在中天。
作为传统的八大年节之一,上元节的热闹可一点也不比除夕夜的少。
猜灯谜、放河灯、舞大戏,此时的西园十分壮观。
人流如织,花灯繁茂似星海,马车还未驶入,欢笑声便远远传了过来。
为进园子,苏御这次乘坐的是带品级的王府马车。一路驶来,已吸引了不少目光。与其他需在固定地方停下的马车不同,皇族的马车是可以直接从侧门驶进西园的。
马车进入园子,车夫立即寻了个方便停靠的地方停下,等车内的贵人下来,再将车驶到马驷处停好。
察觉马车停下,顾夏拿起面纱,打算戴上遮一遮脸,却被苏御出言制止。
“不用这个,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该玩得尽兴些,无需这般遮遮掩掩。”
“可……”顾夏有些不安地往车帘外边看了看,有点迟疑,以她的身份怎好与世子一同逛庙会?一个不好,他会被人弹劾的。
“不用。”苏御又说了一遍,话毕还将顾夏手中的面纱给抽了走。
为什么不用?
顾夏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敢问。就好像问出了口,她就没有退路了似的。
她其实不该迟疑的,对方既这样说了,她只需听话便可,这才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正确相处方式。
“你不用担心,不会有麻烦的。”苏御两手按在顾夏的肩膀上,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又道,“我不会让你再受污名。”
顾夏闻言一惊,正待说些什么,苏御却放开了她,起身走下马车,随后朝她伸出手。
许是月色太美好,亦许是月光下的景致太迷人,顾夏愣愣看着车帘外的男人,缓缓递上自己的手。
两手交握,顾夏提着裙裾被苏御扶下马车,
晚间的风颇有些寒凉,苏御抬了一下手,定安立马趋前,将斗篷递上。
苏御先替顾夏披上一件,动作十分娴熟,就是在系斗篷带子的时候显出他的生疏。
等两人都穿好斗篷,苏御牵着顾夏,肩并肩从阴影里走出。
火树银花元夕夜,彩灯万盏熠霞流。
今日的西园果真热闹极了。
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眼望不到头,一座座灯亭,照得整个西园亮如白昼。
上元灯会,是难得可以走出宅门,又不必谨守规矩大防的日子,所以能看到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成群结伴地走在街上,娘子们基本也都露着脸。顾夏今日做的是未出阁姑娘的打扮,同苏御一起混迹其中倒也不显突兀。
难怪他说不必担心,这样壮观的灯景,又有好友良人在侧,哪个还有闲暇去注意旁边经过的路人?
一颗心彻底放下,顾夏认认真真地逛起了灯会,她真得太久没有出过门了,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路走走停停,什么该做不该做的,通通都被抛到了脑后。
“不买些什么?”苏御走在顾夏身边,看她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却一个东西也没有买,不由问道。
顾夏看着面前一排排由麻绳制作的兔子灯摆件,笑了笑,说:“我看看就好。”
以往顾夏每次出门也都是这般,就只看看,她没有多余的银钱去买这些不实用的东西,若实在看到喜欢的,她会选择记下样子,之后自己动手做。
她送给绾宁郡主的那两个彩瓷娃娃就是她自己做的,她的手很巧,无论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我看你书房里摆了好些类似的小玩意儿。”苏御略略看了几眼面前的摊子,便将目光转回顾夏身上。
顾夏羞涩地笑了笑,说:“那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苏御一愣:“自己做的?”
顾夏点头:“原来月银不是很够用,没有多余的闲钱买这些,再加上时间也多,做些小玩意儿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你以前总是月银不够吗?”苏御问。
顾夏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话听起来有多么像告状,赶紧摇了摇头:“嫡母每月发下的月银都是一样的,是我自己……将银子用到了别处。”
冬缺碳夏少冰,衣裳饭食常被克扣,顾夏原来在尚书府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她的月银大都用在了打点吃住上,仅剩的一些也被她留来买书。
其实顾夏一直想不明白这点。
对待府中的庶子庶女,嫡母不说一视同仁,但也确实做到了不偏不倚,独独对自己,她不闻不问,还好似有意打压。
她为何这般厌恶自己?
就因自己的生母是瘦马出身?可下人们对待裴姨娘也不曾如对她这般肆无忌惮。
仆人们敢如此苛待于她,这背后若说没有管事的授意,顾夏是决计不信的。
嫡母是如此面面俱到的一个人,又怎会不知自己在府里所遭遇的一切。
这些苛待好似都发生在她定亲之后……
“银子都用到了何处?”苏御问。
顾夏本能地回避这个话题,只说:“零零碎碎的,我也记不清了。”
苏御也看出她的心思,便不再问,转而拿起一只没放烛心的兔子灯,递给顾夏:“这样的你也会做?”
顾夏接过兔子灯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个很简单的。”
“怎么个简单法?”
听苏御问了,顾夏只好尽己所能地解释。
“这里面是铁丝。”顾夏靠近苏御,小心地掰出一点儿缝隙给他看,“先用铁丝搭出兔子的形状,再将麻绳一圈一圈缠上去,用笔画上五官,底部留一个搁蜡烛的小台子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苏御目光柔和地看着顾夏,脸上现出一点恍然,“听着确实不难。”
哪怕是皇孙也有不了解的东西啊,顾夏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心里竟莫名有些小愉悦。
苏御将那兔子灯从顾夏手里拿回来,往旁边一递,不远处候着的定安立马上前来接过,付银子。
小摊的摊主从方才就吹胡子瞪眼地盯着苏御二人。
就只看看?做起来简单?这两人莫不是来找茬的?所以这会儿他也没给定安什么好脸色,生生报了个翻倍的价格,定安眼不带眨地给了银子,他立马带上笑容,舔着脸推销别的东西。
定安理都没理。
“你的手这样巧,下回也给我做些东西吧。”苏御将就着顾夏的步子,慢慢往前走着,“做些香袋荷包之类的,我好随身带着。”
顾夏闻言顿住脚步,轻声说:“妾身的手艺哪能跟王府的绣娘比。”
“专攻有术,确实没法比。”苏御也停了下来,笑着道,“可我喜欢。”
——可我喜欢。
仅仅四字,山石生花。
顾夏微抬起眼,四目交投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顾夏深知自己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同时她也清楚地明白这次的无法拒绝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以往的她是不能拒绝,而这一次的她,是不会拒绝。
是的,不会,她不想。
“那妾身给您做个香袋吧,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样子吗?”顾夏问他。
苏御:“你看着做就好,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东西,我就不给你增加难度了。”
顾夏一听,忍不住笑了,道:“那妾身先行谢过您的体贴。”
她其实不该这样说话的,可都已经这般了,着实也没必要再矫情,今儿过节,就当放肆一回吧,顾夏破罐子破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