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越闻言笑了笑,抬手拨了拨桌上小灯。
他说这也是个办法,“但这般还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我却没有这许多耐心了。官军从外面打不进来不要紧。”
他说着,灯光明灭了一下,邓如蕴看到那油亮的火苗蹿在了男人眼中。
他道,“我们大可以从里面打出去。”
话音落地,邓如蕴看住他,深吸了一气。
而滕越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下,胸有谋算地笑了笑。
... ...
恩华王深夜问策的第二日,就派了自己的心腹,率大军前往河边抢占渡口。
他正听从了滕越所言,几乎将兵马尽数出动,以防官军过河。
城中连搜捕的人手都少了许多,只剩下吴梁等人还守着街道城门各处。
恩华王深感兵力不够,还想继续扩招人马。
他先前以那历数太监罪状的檄文,收拢了不少“有志之士”,此番则干脆出城往南,设稷坛祭天,以正清君侧之名,吸引更多兵将入他麾下。
祭天的消息自然传到了滕越耳中。
邓如蕴同他一道听见消息的时候,只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恩华王世子邀他一道前去,但滕越仍旧说自己尚需休养,只在家中不肯出门。
恩华王父子晓得他们对滕越半信半防,滕越亦心知肚明,而朱意娇更是同他不对付,还叫上吴梁去搜了滕越府邸,难免也让滕越不快。
他们父子可用之人实在不多,滕越是大将,这次恩华王父子出城祭天,见滕越不去,父子二人思量着,让朱意娇上门给他赔礼,就算是讲和。
可朱意娇根本不肯答应,还道,“我看他暗藏狼子野心,并不真的忠于父王,赔礼又有何用?”
她不肯去,父子二人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叫了吴梁,让吴梁次日往滕越府中去一趟,放低些姿态,讲讲和。
吴梁自也不愿意,更不想让滕越在恩华王麾下占据鳌头,但王爷与世子都这般说,他便不好再拒绝。
这日,恩华王在城外祭天,滕越照旧留在自家院中,吴梁带着礼上了门来。
他到了滕越府中,便见滕越一副不欲相见的样子,甚至都不肯到庭院中迎接。
他心下鄙夷,暗道滕越无非就是仗着恩华王看重,作张作乔。
当年是他先中意了荣乐县主朱意娇,可朱意娇偏偏看上了滕越,然而滕越竟拒而不娶,王府逼婚他更是同王府对付了起来。
他这般,反而让王爷夸他是条汉子,此番更是屡屡问策,多有偏护。
这些,吴梁都看在眼里。
而今日,王爷和世子更是让他前来给滕越赔礼,他只见滕越闭门不出,恨不能转身就走,可走了便完不成王爷世子交代之事。
他只能生生忍耐下来,心道这一笔他吴梁记下了,往后自有同滕越清算的时候。
他道。
“滕将军不适便莫要再起身,我往房中探望也是一样的。”
他这般说,唐佐等人便不好再拦,只能面露尴尬地因着他进到了房中。
谁料吴梁一步踏入房中,冷森之气一涌而上。
他顿感不妙,可再想逃遁出去,已经晚了。
泛着冷光的刀直直朝着他面门砍来,冷光之外,他看到了滕越冷肃的面庞。
自己血溅了他一脸,而滕越却在鲜血四溅中,眯了眯眼睛。
滕越... ...反了!
可吴梁知道这一点,已经晚了。
他砰然到地,滕越的长靴,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邓如蕴避在院子角落里,看到了男人满身溅满了血地大步走了出来。
庭院里吴梁的手下尽数被俘,而唐佐唐佑手捧银甲快步上前。
日头将他身前银甲射出仿若黄金的光芒,唐佐为他通身披甲,唐佑为他换上长刀,他挺拔立于满地血色之间,好比一座孤山平地而起。
外间厮杀之声不断响起,莫名地,邓如蕴就这么看着他,心跳如擂鼓。
苍驹的低叫声在门外响起,仿佛在催促着主人披甲上阵,在这漫天的鲜血里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男人的脚步已然向外迈去。
外面等着他的是数不清的刀剑,邓如蕴在这一瞬,不由朝他喊了过去。
“将军... ...”
滕越闻声转头看来,眸光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定。
他看着她紧绷的小脸,轻轻一笑。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他道。
“等我重新拿回这宁夏城,等我剿灭了这叛军,等我回来!”
掷地有声。
他最后向她看了一眼,在苍驹催促的呼喊里,大步迈出门去。
“杀掉叛贼,控住宁夏!”
苍驹马蹄声倏然响起,他高呼的声音越过砖墙传来,一阵附和之声响亮回应,亲兵们追随着他的马蹄声,一同往外杀将出去。
邓如蕴只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最后与城中的混乱喧闹融为一体,便再听不见他的半点声音,只剩下自己砰砰的心跳,响亮异常。
街上旋即乱了起来,滕越留下的部分亲兵守住了滕府大门。
邓如蕴莫名就坐不下去,站在府门前听着外面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响。
天上火辣辣的日头仿佛是被定在了高天之上,炙烤着城中厮杀的人群。
邓如蕴早已忘掉时辰几何,等她发现影子偏斜下去的时候,外面的喊杀声好似消减些许。
她听到有亲兵从外奔马传回了话来。
“将军屠了王府,眼下已经控住了城!”
此话传来,阖府高呼。
邓如蕴心跳却更快了,“那他人呢?”
“将军带兵杀出了城去,与王将军集结来的人马一道,去擒叛军反王了!”
说话的工夫,又有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至。
邓如蕴还没看到马上的人,就听她喊了过来。
“邓妹妹,府中一切安否?!”
邓如蕴循声看去,见一团火红驾马奔至,不是旁人正是孟昭。
她丝毫不怕这城中混乱,反而带着人马出了门来,还往邓如蕴处查看安危。
邓如蕴朝她回应了过去,“孟姐姐我甚好!你怎么出来了?”
孟昭一听就笑起来,“王莽回来了,我来迎他!”
她这一开口,给邓如蕴听得有点懵。
王莽?她只知道一个王莽,是汉朝那位新帝。孟昭说的是哪个?
谁料不等邓如蕴问出口,有人哎呀一声,一下打马跃到了邓如蕴脸前。
“哎呀,我的姑奶奶,都说了别再外面这么叫,不知道的,还以为造反的不是恩华王,是我王复响了!”
邓如蕴只见马上跃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不是王将军又是谁?
而他这么说,孟昭则大笑了起来。
“你这莽厮,又姓王,不叫王莽叫什么?!”
两人竟在马背上斗起了嘴来。
邓如蕴方才紧绷的心弦蓦然松了三分。
王复响理论不过妻子,只同邓如蕴道,“弟妹快回家等着,我的人已经拿下了宁夏城防,我这便出城去,助滕越早早抓住那反王!”
他说话间,扬鞭打马而去。
孟昭没有追上,只是看想王复响远去的方向,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突然问了邓如蕴一句。
“那朱意娇可有前来扰你?”
门外还有叛军困兽之斗。
邓如蕴连忙将她叫进了门里来,府门关上,她问,“朱意娇?她没过来,缘何突然问起她?”
孟昭皱眉,她说自己先前在街上见到了朱意娇仓促而过。
“她没有跟随她父兄出城祭天,也没有被滕越一道杀在王府里,她好似逃出来了,但城门已关,她出不了城,那就还在城中,我就是怕她与你有仇,前来找你寻仇。”
邓如蕴并没有见到朱意娇半片影子。
她刚要道一句眼下还无事,一阵不明的马蹄声就把整个滕府围了起来。
“众人给我听着,滕贼造我父王的反,是那太监的走狗,他与天下人作对。我们此番抓住他的婆娘,便能挟制此贼!”
院墙外,朱意娇尖锐的声音高喝而来,“抓到邓氏,便是头功!”
有人从院外猛撞府门,妄图要将滕府大门撞开。
幸而滕越还留下不少人手,这会更有孟昭刚带过来的人。
众人合力顶住府门,冲撞声中,邓如蕴与孟昭相互对住了眼神。
朱意娇,果然是来了!
孟昭立刻清点府中人手,当下见人手充足,连道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