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京城可是欠了白六一个巨大的人情,这人情大到他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眼下听见蕴娘说这封厚厚的信是给白六的,他可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滕越泄了气地闷坐在她身后。
她根本没有察觉,还在继续写信。
滕越只能看着她写,写了些什么,他也不好意思去细究,只能默默看着她又写了两页,终于把笔放了下来。
邓如蕴小心地把纸页上的墨迹吹干,正想着不知道竹黄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然她就得回西安把信送去西安城的白府里。
她正想着,有人突然在她身后开了口。
“你把信给我吧,我找人替你给他送去。”
这一句虽然冷不丁冒出来,但闷声闷气地像是藏在云层深处的闷雷。
邓如蕴转头瞧这人,她都不晓得他在她身后坐了多久,但这个人愿意帮她送信,她眨着眼问了一句,“真可以吗?”
这问法多少透着些不太相信的意涵,滕越双唇都抿成了一条长线。
他默了一下才开口,“那当然。”
好像受了点委屈又不敢辩解,只仍旧神色沉落地问她。
“还有旁的东西要给他吗?”
邓如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把做出来的成药,给白春甫送去两盒。
男人见唯有成药,倒也松了口气。
“那我让人这就送去,等到他回了信再折回来,这样快一些。”
有人能专门送信,邓如蕴简直不敢想那得多有效率。
她特特看了男人一眼。
“那多谢滕将军。”
这话一出,滕越心都坠去了崖底。
原本叫“将军”都够生疏了,如今她连姓都叫上了。这还和孔将军、沈将军、王将军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意识到孟昭叫那莽厮“王莽”,这是多么亲昵的称谓。
但自己在蕴娘这里,只是个“滕将军”... ...
他想让她别这么叫,却也不敢迫使她一点半分,只得默默地朝着她一直看去。
他就这么一直看她,直把邓如蕴看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她才清咳一声道。
“那麻烦你。”
不是什么疏远的称谓,是“你”。
滕越这才觉得坠入崖底的心又提上来些许。
他也不敢从她那里要更多了,拿起她封好的信,捏了捏,走了。
... ...
这样送信确实快,半月的工夫,信从京城回来,邓如蕴的试药更有了明显的进展。
邓如蕴原本对于自己的新方子,哪怕有了初步疗效,也不敢直接投放到广阔的病人群里去。有些药理医理方面的东西,她但凡不太确定的,都在上一封厚厚的信里问了白春甫的意思。
白春甫也给她回了一封长信,厚厚一沓写满的信纸,只把某人看得脸色都黑了。
不过他在信里把邓如蕴的不确定之处,全部一一做了解答,他甚至还让太医院的朋友帮着看着这成药,都道若是可以在试药中持续生效,完全可以大量铺开来。
信到的时候,邓如蕴这边的结果也都出来了。
邓如蕴将秦掌柜专门叫到了山里,她让秦掌柜看看,以如今玉蕴堂的能力,这新药能在短时间内制出来多少。
秦掌柜先看了这新的羚翘辟毒丹试药的药效,险些惊掉下巴,接着又细细看了方子和做法,直道没问题。
“东家,咱们这新药和研春堂那宝药可完全不一样。”
他说西安城里的研春堂,前段时间就上了一种众人称呼为宝药的药丸,是专门针对此次时疫的特效之药。这宝药一丸五两,五丸起售,贵的没边没谱,但药效确实是好,寻常百姓是买不起的,但是达官贵人们吃上五丸十丸,还是不在话下。
且这研春堂是秦王府的产业,有秦王府坐镇,一时间西安城里的高门,没有哪家不争相备上二三十丸,而陕西行省其他各个府县的权贵人家,也无一不赶考似得,催促家人到西安府里买药。
这两月,研春堂凭着这宝药,稳稳赚了一大笔钱。
可这会,秦掌柜瞧着自己东家的新药,连声道。
“他们那宝药用的多半都是极其昂贵的药材,一来珍贵药材有限,二来工序也复杂,想要一时半会铺开不可能。但咱们却不一样,东家这新方子几乎用的全是寻常草药,制法亦不复杂,咱们只要把手头上其他成药都暂停了,新药很快就能买到药铺里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秦掌柜看新药的试药效果,虽不如研春堂的宝药厉害,但也是直追其后。
试药的人还少,他不太敢确定,却同邓如蕴道。
“这可是大事,虽说能做,但没有东家在我身后坐镇,我实在是发怯啊。”
万一药效不好,铺开这么大的量,多半要赔本,但若是药效太好,真就挡了研春堂的财路,那可是秦王府的产业,岂能放过了他们?
秦掌柜巴巴地看着自家东家,见东家皱眉,又朝着一旁的滕将军看了过去。
滕越略略顿了顿,而后开了口。
“蕴娘,先回西安吧。”
他轻声说了过去,邓如蕴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好。”
*
西安城。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但研春堂门口的人却越来越多,火热得几乎要将门槛踏破。
研春堂的大掌柜和二掌柜过来瞧了一眼,都对这番火热之势满意得不得了。眼下时疫越传越广,向东向南都传播开来,不只是陕西行省,各省都渐渐都有了病人,有一人就能传许多人,身强体健的能不吃药扛下来,但凡不那么健壮的,还是要吃药的。
而他们研春堂是最先研制出“宝药”的药铺,又在西安这等四通八达之地,各省逐渐都有了人上门求药。
不过宝药卖的确实贵,家底稍微浅些的人家,就用不上了。
这半月,药堂里都在商议此事,如今有了新章程,但却要有上面的人替他们拍板才行。
西安人都知道研春堂是秦王府的产业,不过研春堂在秦王府嫡枝本府占得不算多,秦王藩下各个王府,多少也都占了些,不过其中占得最多的,乃是砚山王府。
并非是砚山王府眼光独道,敢于往研春堂投钱,恰恰相反,砚山王府几乎没有往研春堂里投过什么钱,可砚山王府却养着一批药师,这些药师制的药,几乎包揽了研春堂一大半的赚钱好药。
这会大掌柜和二掌柜从自家药铺离去,联袂去了砚山王府。
他们提前就已跟王府里递了牌子,到了门后就直接被人领了进去。
砚山王爷一直身子不好闭门谢客,上了年岁更不见人,世子只管花钱,不管这些庶务,而大掌柜二掌柜此番见到的,乃是砚山王家的幺子,镇国将军朱霆广。
朱霆广已在花厅等着两人,见他们上前跟他行礼,瞧着二人笑了一声。
“看来研春堂生意越发好了?赚的盆满钵满?”
他问去,两位掌柜都道乃是王府的功劳,然后就让人把上月结出的银子,奉到了朱霆广手边。
朱霆广瞧了一眼,挑了眉。
“怎么没有我以为得多?”
照着他的以为,应该在此基础上再翻一倍。
而他先前为了巴结大太监,娶大太监的寡妇侄女为妻,往京城里可送去了大笔的钱财,谁料人还没娶到,大太监竟然一夕之间倒了。
他送去的钱全被朝廷查抄了不说,还有可能在清算中牵扯到自身。
彼时朱霆广得到消息魂都飞了,他欲联姻大太监,是想坐上砚山王的座位,可不想反而被大太监拉下去,贬称庶人。
更不要说恩华王造反之事后,朝廷对各地藩王越加严密监察。
他几乎把剩下的所有钱都送了出去,只为在清算之前,和大太监速速断绝关系。
这两拨钱一送,他连去酒楼请客吃酒的钱都快没了,就等着研春堂给他把钱送来。
研春堂先给他送了两拨,但这一次的,他冷哼了一声。
“太少了吧?”
朱霆广一挥袖打翻了茶碗,茶碗翻倒,茶水洒了一桌又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又哼一声。
“若没有我们砚山王府的药师,你研春堂能有今日盛景?不说旁的,只说彼时白六在西安严查,研春堂就要关门了,是谁想办法保了你们?”
他瞥向两人,“还有今岁时疫的宝药,这宝药是谁制出来的,更不要我说了吧!”
他说着不用他说,却道,“要不是我带回来的那人,制药技艺超群,岂有这宝药在时疫开始不久,就买到了你研春堂的柜子上?你们还在我这处克扣分红?”
他说话间就要恼火起来。
两位掌柜皆连连上前给他赔不是。
朱霆广说得话,二人皆点头,二掌柜道,“正是您带来的那位药师,才有研春堂今日财神降临,我们万万不敢贪功!”
他这么说,大掌柜则道,“实在是陕西有钱的人家该买的都买的差不多了,旁处路远的贵人一时又过不来。咱们这宝药又实在贵了些,这才导致该赚的没怎么赚够。”
他说着,向朱霆广直言,“您看,要不要咱们用些低价药材替代,然后降些价钱再出一种便宜些的药,也好卖的更多更广!”
有了宝药在前打响名声,再有“平价”些的便宜药卖得更多,这才能越赚越满。
朱霆广听二人这么说,方才升起来的躁怒,才消下些许。
“那也不能太便宜了吧?”他可是需要钱的。
两人都道不会,“研春堂不卖便宜药。”
但大掌柜道,“虽然比不上宝药,但还是想请您那位药师帮忙把把关,疗效别太差才行。”
但那位药师是朱霆广的人,没有他的应允旁人可见不到,连两位掌柜拢共也没见过几面,只能先听朱霆广的意思。
朱霆广闻言倒没驳回,点了头。
“成吧,明日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研春堂两位掌柜见他应了,安下心来,这会听见他又问二人能否确保挣钱。
两人连道,“您放心,这市面上还没有谁家的药,药效如咱们一般好,只要咱们肯降一点价钱,宝药一丸五两,咱们新药改成三两,宝药五丸起售,新药改成三丸起售,必然无人能与研春堂抗衡!”
两位掌柜把定价说了来,朱霆广听见降得不多,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那我可信了你们的,莫要再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