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姨一早就出了门要去接先前采买的新药材了。天太冷,邓如蕴和秀娘原本乔装打扮的衣裳扛不住凛冬的严寒,便先去了一趟成衣店,准备买两件厚实的男子成衣穿一穿。
不想刚到了成衣店的巷子大街上,与人恰遇了个正着。
那里开着一家门头敞亮的绸缎庄,只有穷人没钱量体裁衣才去买成衣穿,而绸缎庄里来来往往的,无一不是西安府里的富贵人。
这会有两人从马车里走下来,她们一侧身,正与路过的邓如蕴目光对在了一处。
那上了年岁的贵妇人不巧正是杨尤绫的母亲杨二夫人,而她身边刚下来的,是个她相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小妇人。
那女子一眼看见邓如蕴微顿了一下,像是认了出来,似是有意上前同邓如蕴说话。
可她脚下还没来得及动,却被杨二夫人拦了下来。
杨二夫人自眼角轻扫了邓如蕴一眼,只叫了身边的女子,“娘今日是带你好生挑几匹江南来的新料子,没得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耽搁了时间。”
她说完,拉着女子直接去了往来富贵的绸缎庄里。
而邓如蕴闻言,便明白了方才女子的身份。
那应该就是杨尤绫的姐姐、杨二夫人的长女、嫁进了秦王府里的杨大小姐杨尤纭了。
但这会的工夫,杨二夫人已经拉着大女儿杨尤纭进了绸缎庄里。
邓如蕴可买不起什么江南来的新料子,她也无谓与杨家人有什么交际,只与秀娘转到旁边的寒巷中,在小小成衣店里买了两套男子棉衣,回去换了衣裳打扮了,去了慈辛堂。
不过那位爱骑毛驴的傅大夫没在,邓如蕴同秦掌柜说了几句话,反而涓姨拉着一小车药材从前面路口经过。
邓如蕴见慈辛堂也没什么事,就同秀娘一道往路口去了。
涓姨一眼看见邓如蕴和秀娘都在,满脸的喜色,连忙把身后一推车的药材给她们看。
她还从手里摊开一手的藿香给邓如蕴看,“蕴娘瞧瞧,这藿香是不是挺像样的?但比药市的价钱便宜三成呢!”
邓如蕴看了一眼,见这藿香切断整齐均匀,品相良好,“像是大药房进购的好药材。”
她这么说涓姨就笑了,连道正是,然后低声在她耳边。
“正是大药房进的药材!你知道西安府的研春堂吧,我这批药正是找研春堂的采买,帮我以研春堂的名义买来的,价钱低品相又好,咱们也算是用上好东西了,可别说出去让旁人知道。”
她说着又拿了那藿香给邓如蕴看,“只这藿香,我就买了两大袋子,够用些时候了。”
她方才说到研春堂的时候,邓如蕴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她上次听到这名号,还是骗了邓耀成夫妻的那俩骗子,骗说自己是研春堂的采买。
怎么涓姨这次,也是从研春堂的采买手里买的药?
她先只是狐疑了一下,但再听到涓姨说这推车上有两大袋子藿香,这股狐疑的感觉瞬间涨了起来。
“藿香气味这么浓,涓姨买的这两大袋子藿香,我怎么没闻见味道?”
邓如蕴这一问,直把涓姨问得一愣。
两人连同秀娘连忙把一推车的药材推到旁边,打开三个大箱子,哪个箱子里也没有藿香浓重的气味,只有些乱七八糟的药味掩在其间。
邓如蕴直接揪出其中一只似装着药材的袋子打开了来。
“这里有些藿香味。”
可她打开一眼看过去,之间那袋里紧紧表面有一层晒干的藿香段,而在藿香下面,竟全是不值钱的柴草。
秀娘忍不住呀了一声,“涓姨这是被人骗了,这是那一百两的草药吗?涓姨钱给了吗?”
药草都拿到手了,钱怎么可能没给?
那是整整一百两。涓姨脑袋都空了。
她方才是在一旁的无人巷口,匆促接来的这车药材,那什么研春堂的采买左顾右看地,生怕被人发现他偷偷交易。
涓姨又见此人还从袋子里掏了一把藿香给她,说就是这品相,“你要是看着何意,咱们赶紧钱货两讫,别被人发现了,我可不能在此停留。”
他反复催促着涓姨,好像真的是在偷偷买卖药材,怕被人发现一般。
涓姨被他催的也陷入了这般情景之中,再见他掏出来的这一把藿香如此像样,没再细看就把一百两都给了他,自己也推了药材走了。
当下见着藿香下面全是不值钱的柴草,涓姨都要站不住了。
“天杀的,竟是个骗子!是不是研春堂的人骗人,我去找他们!”
邓如蕴却一把拉住了她,“这人既然是骗子,怎么可能真是研春堂的采买?”
就如同先前骗邓耀成夫妻的俩黑市骗子一样,都是打着研春堂的幌子罢了。
她直接问去涓姨,“涓姨方才同那人交易的地方在何处,前后有多久了?”
涓姨道有一刻钟了,“若是骗子,只怕早就走没影了。”
邓如蕴也皱了眉,但她还是准备回去看一眼。
她让秀娘看着这些东西,自己同涓姨匆忙往回而走。
两人回到方才交易的巷口,果然早没了那人身影,涓姨气得脸色发白,邓如蕴却还不肯死心,带着涓姨又在附近街巷里转了两圈。
就在两人转了两刻钟的工夫就要放弃的时候,涓姨突然指向了前面不远处的茶摊。
她直指其中一个穿着褐色棉衣的中年男子,“是那人!”
邓如蕴一眼看了过去,抬脚就要上前。
谁料此人竟然十二万分的警惕,邓如蕴一步还没迈出去,他竟立时起了身,转身就往附近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窜去。
邓如蕴原本还有些心思,想要先稳住他再说,没想到这人这么警惕。
那可是一百两啊,她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跟着他就追了上去。
这人跑得可不算慢,然而巷子里恰有人家正搬家,闹哄哄地把路堵了大半。
这人一下就被阻了脚步,只被邓如蕴紧跟在了身后。
邓如蕴当即大喊,“有贼,快抓贼!”
那群搬家的人里,有人立时要替她抓过去,可此人却像个泥鳅一样,从人手里嗖地溜了出去。
邓如蕴一急,只能自己紧追前去。
然而就在此时,那人忽的从袖中甩出了银针来,直直向着邓如蕴脸上射来。
那一瞬电光火石,银针的冷光直刺邓如蕴眼眸。
她惊诧不已。
但下一息,手腕被人紧紧扣住,她被一把扯去了一旁。
邓如蕴脚步往后一踉跄,跌到了一人胸膛前。
她不由地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竟是那打赌输给了她的毛驴傅大夫。
她被男人及时扯了一把,堪堪错过了银针,那银针嗖的射进了一旁的树干上。
邓如蕴愣了一愣,却见傅大夫转头看了那银针一眼。
“我怎么瞧着,银针上还有毒?”
邓如蕴也看出了那银针上不太寻常的颜色,抬头却听见身后的男人,惊讶地笑着问了她一句。
“你这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贼人?”
一般的毛贼根本不可能有暗器会射出银针,更不要说银针上还淬着毒了。
邓如蕴本也以为,这只是个骗钱的毛贼罢了,谁料竟这般厉害。
“我、我也不知道。”
她越发恍惚,而这时,涓姨从后面急急喊问了过来。
“蕴娘?蕴娘!”
涓姨喊着她,但这喊声如此清晰,邓如蕴下意识就应了一声。
但她这声应完,看见身后的人笑了起来。
男人长眉下的眼眸中,笑意溢了出来,他低头细细看着她,缓声问出了她的名字。
“蕴娘?”
邓如蕴今天不光丢了一百两银子,还把自己男子的身份也一道丢了。
她抿了嘴没回应,这才察觉,自方才到现在,他还一直握着她的手腕。
她连忙从他掌心抽了手。
男人这才从她脸上错开模样,看了她手腕一眼看见那纤细的手腕上,被他方才情急之下攥得隐隐有些发红。
他略有些抱歉地笑着跟她道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把梁师傅的手腕弄红了。”
邓如蕴本丢了钱又丢了面,有些暗恼。但这位毛驴大夫既救了她一把,这会分明发现了她的身份,却仍旧叫她梁师傅。
邓如蕴不是不领情的人,虽然她心里觉得此人也是一副骗子模样,但还是跟他道了谢。
“没事的,方才多谢傅大夫了。”
她道谢,白春甫连连摆手道不必,涓姨这时也寻了过来。
眼见着贼人到底还是跑了,涓姨一脸的难过不已,“都怪我,怎么就贪便宜上了当了!”
邓如蕴也没了办法,西安府这么大,贼人跑进了人海里,仿若泥牛入了海,这还能去哪寻到呢?
然而这时,邓如蕴见这位傅大夫突然开了口。
“我刚才其实看到此人,同另外两个人在那茶摊上吃茶,似乎在说什么不能见人的话。”
他道另外的两人,看似对此人非常恭敬,“好像还想邀请此人往他们住的地方下榻。”
邓如蕴一听,心下一动。
“傅大夫听到那两人住哪儿了吗?”
她问过去,看见男人抱臂思量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去想什么很久远的事情一样。
他分明是刚不久听到了三个人说话的,邓如蕴怀疑他是在故意让她等着他想。
可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等着了。
白春甫只见她神色略有变化,就知道她瞧出他是故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