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凑巧。”程聿说道,“你寻背刀客,是那面摊老板报的案吧?”
“是。”赵春明说道,“店家来寻我时,我恰好在附近办案,他将那人描述得穷凶极恶,又说他带着一把大刀,像是要去杀人寻仇,我就急忙带着衙差追赶,但并没有见到他。”
程聿笑道:“都是误会啊。”
十四说道:“那老板真可恶,明明自己才是恶人,竟颠倒黑白。”
说着她又想起了常六,“呸,跟那常六一个样,小人!”
见她如此激愤,赵春明心想定有隐情,便问道:“难道事实不是如此?”
不等程聿说,十四和小石头就一顿辟里啪啦地说,说得极其详细。
从面摊一事,说到猎户一事,再到村里一事,听得赵春明屡屡惊诧。
这才几日,他们这经历都足以写一个话本了。
“情况就是如此了。”十四一拍桌子,“要不是大人来了,我飞鱼姐姐肯定要被冤枉死。穷山恶水出刁民啊!都是不讲理的人。”
赵春明说道:“无妨,本官来了,会好好断案。”
他又看向林飞鱼,眼里难掩同情之色,“节哀,林姑娘。”
林飞鱼顿了顿:“我没什么,哦,因过往种种事,我与至亲缘薄,不至于到伤心欲绝的地步,如今只想找到凶手。”
“……”方才备了好多话要安慰的赵春明把话咽下去了,说道,“好。”
程聿说道:“你如今这番话,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林飞鱼问道:“谁?”
“天音郡主。”程聿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初听王爷死讯时,也是如你这般镇定。虽有隐隐悲痛,但也没有哭天抢地,露出太多悲伤之色。”
“你一说……我反倒不能理解她了。”林飞鱼说道,“要恨到什么地步,才能如此冷漠?我是受了十四年的苦,但王爷认回天音郡主后,一直待她很好不是么?”
程聿微顿。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如今有林飞鱼的事做比对,郡主的淡漠突然就变得十分突兀了。
赵春明不关心郡主的事,问道:“那背刀客是好人对吧?”
林飞鱼回神:“目前来看是的,他不过是脾气差了些。”
“那我该回去好好惩治那店家一番了,竟如此坑骗船客。”赵春明又说道,“不过倒是奇怪,我来时没碰见他,一路到这都没见着,难道他也在村里?”
“没有听村人提这事。”程聿说道,“不过他上一次出现是在深山里,说不定又去深山找线索了,没有跟你在大路相遇也不奇怪。”
赵春明点点头,说道:“来,说说林家双亲的事吧。”
第85章 报恩的人
快至黄昏,赵春明几乎将整个村子的人都问了一遍,而从善德也交了喝报,与林飞鱼说的无异。
溺死无疑,但确实有被人踩踏入水的痕迹。
赵春明问道:“为何肯定是入水后才遭踩踏?而非在岸上受的伤?”
从善德没答,丢了个眼色给林飞鱼。
林飞鱼只好出头说道:“鞋子踩踏在陆地上与在水里的力度是有区别的,水有阻力,人体所受的伤远比直接踩踏时要轻很多。而且因有水的深浅阻拦,也可导致那淤青凌乱,大小不一。”
赵春明点点头:“我方才问他们,你爹娘可有仇人,他们支支吾吾,说大仇没有,小仇不少。大多都是说他们贪图钱财,人品不正。于你的印象倒是很好,也很同情。”
没有想到村人还在正眼看自己的林飞鱼意外道:“我以为他们认定我是凶手,要置我于死地。”
她默了默,忽然觉得自己的境遇并不是很难堪。
“去看看案发的河流吧。”
赵春明也就带了四个衙役来,人手不够,早早派了三个过去,此时正从村外守到村口,远得都看不见下一个人。
村长在旁边跟随说道:“出了事后就没人下河了,但这里水流急,恐怕什么线索都冲走了。”
那岸边早被河水冲得崩塌,高悬半丈,底下河水浑浊,不知道有多深。
程聿下去时还犹豫了一下,但旁边的衙役却“咚”地跳下水,根本不带犹豫的!
那衙役生得高大,比他还要高半个脑袋,身板也壮实,又是练家子,这一入水稳如泰山站在那,还不忘回头给手程聿:“程师爷,我接您一把。”
“多谢了。”程聿随他跳下水,这水看着深,但实则只到小腿。
一会赵春明也下了河,刚走两步就觉鞋底滑溜,说道:“青苔倒不少。”
村长在岸边说道:“河里啥都不多,就石头多,水不干净,又没人走,裹了不少苔藓。几位大人小心啊,千万别摔着。”
小石头个头矮,众人没让他下水。
他看得急,冲赵春明指了指河流下方不远处的巨石处,喊道:“大人,那儿就是卡住尸体的地方。”
水里的几人朝前看去,那两块巨石就在河流中间偏靠岸的地方,水流湍急……
但是还卡了不少树枝杂物,那些杂物形成了一张简陋坚硬的网,足以承托百八十斤的人。
赵春明试着抽走树枝,那树枝钻入石缝中,使上大劲也没将它们拔走。
程聿也尝试拔走,但同样没用。
他看着这交错在两块石头中间的凌乱树枝,低头看看石头底下,那里同样也长了青苔。
青苔有许多刮痕,纵横交错。
他皱了皱眉,回头对那高大的衙役说道:“劳烦你帮我拔几根树枝出来。”
“好勒程师爷。”衙役大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溅起巨大的水花。
他握住程聿指的那根树枝,用力拔了拔,没动静。又使劲拔,才终于连泥带水地一起拔了出来,“这扎的可真实啊!”
程聿立刻接过,细看它的根部,随即递给赵春明。
“赵兄你看看。”
赵春明看着这树棍,说道:“这木头怎么了?”
“新的。”
“嗯?”
“树枝是新伐的,而且你看断口处,十分整齐,分明是像被刀所砍。”程聿抬眼看向巨石,眸光微沉,“这些树杈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的,而是凶手故意折断插入此处,再将林家双亲拖入水中溺死,架在这巨石之间,好让我们发现。”
“你是怎么怀疑到木头身上的?”赵春明好不诧异,“它会说话不成?”
程聿说道:“它不会说话,但石壁上的青苔会。”
他俯身指向石壁上的青苔划痕,“若是由上流飘来的木棍,那即便对青苔有损伤,也是横着的……但这些青苔划痕的走势却是从上往下,分明是人为所致。”
“等等等。”赵春明抬手,“你刚才说,凶手在杀了人后,故意把人卡在这的?可是何必呢?这河水急,再往前便汇聚大江,尸体就算想找都找不到了,何必多此一举,非要留下线索?”
程聿微微皱眉,说道:“威慑、告知。”
赵春明语塞,动了动唇又觉在理。结合过往种种类似的案件,哪一个在现场留下线索的不是在示威呢。
他问道:“凶手要威慑谁?要告诉谁什么?”
“威慑……告知……”程聿蓦地想起之前的案件,“所以死者口中含玉,也是凶手要告诉世人什么么……”
赵春明听不懂,加之河水声大,凑了凑耳朵:“什么?”
“先上岸吧。”程聿刚拔腿,那水流一冲,差点站立不稳。
可搀扶他的衙役却依旧稳如泰山。
等上岸后,程聿说道:“凶手一定是个会武功的,底盘好,力气大。”
他对村长说道,“村里有谁习武?哪怕是打猎功夫好、身手敏捷的都行。”
村长想了一番说道:“有几个。”
程聿又补充道:“长得也高大些的。”
村长立刻摇头:“那没有。”
“先让我见见他们吧。”
村长很快就去喊了人来,但程聿问了一番话,那四人昨天半夜都在家里,并没有出门。
旁人说道:“不是说早上发现的时候他们淹死至少两个时辰了吗?那得是半夜啊,我们这半夜狗都不叫,谁还出门啊。”
“狗叫……”林飞鱼说道,“半夜的时候狗有一阵子叫得很厉害。”
村人说道:“好像上半夜也凶叫了一阵。”
这话林飞鱼没接,上半夜他们一行人挖宋临安的墓地去了,确实惹得狗吠。
但是他们回去时,确实听见狗又开始叫,听声音的距离,应是在村口一带。
村长说道:“这倒怪了,狗大多不会吠自己村的人,都脸熟,除非是翻墙偷东西,否则不会喊叫。”
他又对林飞鱼几人说道,“你们进村的时候叫了半天,这会都没声了。”
这话确实,人有人话,狗有狗语,不会没分寸乱叫。
赵春明说道:“难道有外人来过村里?这村子如此偏僻,哪有外人愿意来这,还特地杀了个人示威。”
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问道:“莫不是那个背刀客?”
林飞鱼一顿:“不可能。我爹娘跟他无冤无仇,他怎会做这种事?”
“抱歉。”赵春明说道,“因我一路追踪他过来,都不见人影,如今一想,外人、好身手、矫健,他处处贴合,故而有此猜测。”
“不会吧……”小石头说道,“他是来报恩的,不是来杀人的,而且他跟林家人有什么仇?这说不通。”
“说的通。”程聿一开口,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他蹙眉说道:“我们谁能肯定,他说报恩的事——一是真的?”
程聿的话让对此深信不疑的林飞鱼和小石头倒吸一口冷气,震惊道:“难道是假的?”
林飞鱼说道:“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们?目的是什么?假设……假设人真的是他杀的,为什么??”
程聿也不知道,他看向那伫立多年的村口大门,破旧,满布风霜,似乎摇摇欲坠。
远处又有无端狂吠,一声引爆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