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启回头,那把刀从萧嫱腹中穿过,已经来不及阻止了。那个官兵见杀错了人也慌了神,一把将刀拔了出来。眼看着萧嫱就要倒地,霍启伸手接住了她。有那么几秒钟的停滞,他抱起萧嫱跑到了寒棋面前。
“救她。”霍启说道,声音中带着颤抖。
“等我。”他摸了摸萧嫱的脸说道。
“别去。”萧嫱想伸手拦他,但是没能来得及。
霍启向着那个官兵走去。眼中满是恨意,浑身都散发着戾气。随手捡了把刀,将那人踹倒在地,又揪起他的衣襟。一刀、两刀、三刀……雪白的衣裳染上了鲜血,直到那人再也站不住,霍启才停了手。
周围的百姓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
跑回到萧嫱身边,霍启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寒棋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阿启,你答应我不再杀人的。”萧嫱伸手擦掉了他脸上的血迹。
“他该死。”霍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柔和,仿佛刚才那个杀人的人不是他。
“阿启,你穿白色真好看。”
“以前不敢穿,怕弄脏了这白。想着今天干干净净地走,所以才穿了。”霍启耐心地解释道。
“我的阿启,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萧嫱说道,“我记得好像只看你穿过一次红色和这次的白色,其余时候你总是穿黑色,显得你特别严肃,谁见了你都要怕的。”
“但是我不怕。”她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霍启吻了吻萧嫱的额头说道。
这时,人群之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人下马疾步走来。见了霍启,那人大喜:“还好来得及。”
接着走上监斩席朗声说道:“传皇上口谕,霍启品行端正,为人刚正不阿,朕思虑再三,仍觉事有蹊跷,故改判霍启监禁将军府,择日再审。”
“林大人、杜大人,皇上的话我带到了,下官这就告退了。”
说完,那人便离开了。
听了那人的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唯独霍启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旧专注地看着怀中的人。
“真好,阿启。”萧嫱说道。
“不好,一点也不好。”霍启摇了摇头说道。
“不许胡说。”萧嫱挡着霍启的嘴说道,“你之前忘了我,你说,你该不该罚?”
“该罚,该罚。”霍启应道。
“那就罚你好好活下去,不许来找我。”萧嫱说道。
“嫱儿啊,你这个惩罚太重了些。”
“那你认不认罚?”萧嫱问道。
“我认。”霍启回答。
“阿启,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我常常在想,如果你当初没有忘了我,是不是我们就会很幸福。可你怎么,偏偏就忘了我了呢?”萧嫱说道,声音里满是痛苦。
这是霍启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她心里的难过,她心里的不甘,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嫱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霍启抱紧萧嫱说道,“我也很后悔。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忘了你。平白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恢复记忆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在痛苦中度过。我总是想弥补你,想假装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可我们中间已经隔了太多人。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一定娶你,我们就过那种最平凡的夫妻过的日子。”
“好啊,我等着你。”萧嫱笑着说道。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她硬撑着不让自己闭上眼睛,想把霍启的脸印在心里。
“阿启,我想去北国看雪。”
“好。我带你去。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我们以后就住在北方,一下雪我就带你出去。”
“你在院子里生一堆火,煮着茶,我跳舞给你看。”
“好,说好了,不许变。”
“不变。”萧嫱说道,“我真想一直陪着你啊。”
她伸出手描摹着霍启的轮廓,就如往常霍启睡着时她做的那般。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对霍启说了句:“阿启,我爱你。”
霍启猛地抱紧萧嫱,不让她沉下去。
“我也爱你。”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嫱儿,我也爱你。”
琴棋书画四人在一旁不忍看这一幕,都转过身抹着泪。
霍启就这样抱了萧嫱许久,直到天空开始慢慢飘起雪花。
“嫱儿,下雪了。”他说着,泪终于从眼眶滑了出来。
“我带你回家。”
说完,霍启抱起萧嫱,一步步向着将军府走去。围观的人主动让开了一条路,看着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将军神情落寞地向将军府走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尾声
天启二年二月初四,从来没下过雪的曲阳下了一场大雪。那雪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人们出门,发现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雪花干净、纯洁,把一切污秽和过往都掩埋在了土地之下,一起埋葬的,还有那令人遗憾的爱情故事。
回到将军府,霍启抱着萧嫱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任谁敲门也不理。
“嫱儿,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霍启喃喃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见了你便觉得温暖。”
“嫱儿,你在将军府对我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你。我想着等我得胜回来,就娶你进门。我真是个混蛋啊,不仅忘了你,还对你恶言相向。”
“嫱儿,后来能再见到你,我想着哪怕让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再放开你了。没想到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灾祸。我很自私,我想让你依赖我,所以送你去北宁。我就是想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让你再也离不开我。可我却忽略了你的感受。你跟我说,你是那样的怕。那一刻,我特别后悔。”
“嫱儿,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和孩子。我总想着护你一世安稳,却反倒给你带来了半生灾祸。”
“嫱儿,我真的好想去找你。”
第二天,霍启终于开了门。琴棋书画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赶紧围了上去。
霍启依旧抱着萧嫱,脸上已经长出了淡青的胡茬,双眼通红,一看就是一直都没合过眼。
“架起柴火。”霍启吩咐道。
几人听了之后便去忙了。
很快,柴火架好了。霍启抱着萧嫱走过去,将她轻轻放在上面。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又退到一旁。接过言书递来的火把,霍启顿了一会,终究还是点起了火。
又过了几天,墨敬离突然驾临将军府。霍启这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放过了自己。原来半个月前,穆北川病逝,穆北枫即了位。他知道,若是杀了霍启,穆北枫会不高兴。
很快,霍启被解除了监禁。上朝后的第一件事,他求墨敬离准他戍守边疆。墨敬离应允了。
天启二年三月,霍启踏上了辰州的土地,从此再没回过曲阳。
番外
“辰州的天儿真冷啊。”霍启说着,抬手又添了一杯茶。
“是啊,每年的雪都要下到四月呢。你可得习惯习惯啊。”穆北枫轻笑道。
“你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是清闲。”霍启打趣道。
“听说你来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以后便打算一直待在这了吗?”穆北枫问道。
“是啊。天高皇帝远,我也乐得清闲。”
“也好。”穆北枫说道,“我这就要启程回京了。有缘再会。”
“再会。”霍启也不挽留,起身送他。
穆北枫出了门就变了脸色。他这次来,除了见霍启,也打算再见见萧嫱的。想起进院时听到的话,他强撑着跟霍启聊了一会,就赶紧逃开了。
他进院之时,两个丫鬟在闲聊,被他听了个完全。
“哎,你说咱们将军整日对着个罐子发呆做什么?上次我伺候他洗漱,发现他竟还抱着那个罐子睡觉。而且还从不让别人碰。听说之前有个人不小心碰到了那个罐子,将军差点将她的手给砍下来!”
“你可离那个罐子远点。听说那里是将军夫人的骨灰。”
“啊?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要不然将军怎么会那样……”
后面的话穆北枫已经听不进去了。萧嫱怎么会死了呢?出来之后他派人去查了一下。得到答案之后,他依旧接受不了萧嫱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看着一旁挂着的那幅画像,画中女子穿着凤冠霞帔,正笑得灿烂。那之后,穆北枫大病了一场。
穆北枫走后,霍启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他知道穆北枫喜欢萧嫱,但不知道为什么。随口叫人来把茶换成了酒,他继续喝着。到了辰州之后,他爱上了饮酒。以前觉得酒没什么好喝的,后来他才发现,酒真是个好东西。曲疆战事已平,他驻守边疆也只是为了远离那个地方而已。没人敢在他面前再提起那个女子。
琴棋书画都劝他少喝点酒,可他不愿。就这样,他在辰州一待就是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他的痛苦一分都没有减少。
“我知道,这是我该受的,这是她在惩罚我。”
刚开始他的身体还好,那是因为他还年轻。后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直到最后两年,他的身体早就形如枯槁,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可只要他醒了,他依旧还是喝酒。别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好的身体,就因为喝酒变得越来越差。可他不后悔。
“我日日饮酒,为的就是不得清醒。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能见到她。”
已经是腊月了,又快过年了。霍启已经四十七岁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寒棋的药送得也是越来越频了。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连梦都没有了。
因着身体越来越差,他索性喝得更多。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傍晚。饶是见了多年的雪,边疆的人们还是讶于那雪之大。霍启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几天,大家都知道,他快不行了。这天傍晚,他却清醒了。起身披了件衣服就走出门去。拿了个凳子,坐在二楼的栏杆边,手边是刚煮好的茶,他认真看着前方那一望无际的白。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远处,那样熟悉。她在跳舞。他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他想他应该是时候去见她了。这样想着,他只觉得好开心。这二十三年,他从未这么开心过。眼皮越来越沉,他终于合上了双眼。
下人来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靠着栏杆死去的霍启,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容,身上已经覆了一层雪。没想到一生冷漠疏离的霍将军,居然在死去的时候笑得那样开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吧。雪越下越大,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困在这纯白之中。那天,人们都睡得很早。可有心人会发现,那二层楼的灯,一夜未灭。
霍启去世的消息传到曲阳城,皇帝悲痛欲绝,亲自赶到边境。军队一齐送霍启下葬,队伍之庞大,绵延数百里。这是曲疆开国以来第一个以军葬之礼下葬的将军。墨敬离给了霍启这无上殊荣。边境的百姓也都自发上街送霍启最后一程。因为他们知道,霍启是这一方的守护神。正是因为有霍启在,他们才得以安稳。
“这二十三年,你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如今也不过才四十七岁,便要离开了,你不悔吗?”
“不悔。我已经多活了二十三年。她却永远留在了二十一岁。”
从古至今,但凡出众之人,总是会伴随各种争议。关于他们的一切,普通人都想竭力去了解、探究,但个中原委,又岂是旁人能随意知晓的呢。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至此,这凄美的爱情故事才算是真正地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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