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送了一幅画给她，画的是山水，其实也不是多精妙的画技。

　　但是她很喜欢。

　　就是那一年秋天，表兄定亲了。

　　她只在夜里无人的时侯哭过几次，早上起来，甚至没有被人发现过。

　　从没有人知道她喜欢过谁。

　　十七岁，她进了后宫，成为了陛下众多妃嫔中的一员。

　　陛下通身气度远比表兄更叫人心醉，可先入为主，她没有办法喜欢陛下。

　　何况她大了之后就明白，付家不能再出一个宠妃了，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知道家里人的意思是希望她生个皇子，日后付氏也有些牵挂。

　　那个时侯，不管是姑母还是付家都没有更多野心的。

　　她也努力过，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否有心，也瞒不住。

　　后来陛下就不来了。

　　她也没有怎么避宠，她本身也没有想过得宠。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一直就这么过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命运从来就会顺从你的心意。

　　进宫三年后，她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位表兄病故了。

　　消息送进宫的时侯，他其实已经病故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付凌霜这场年少的绮梦，所以一个表兄而已，他就算是病死了，家里人也不会急着进宫跟付凌霜说。

　　人都死了，她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嘱咐家里人，有机会的话，替她上炷香。

　　那一夜，她稀里糊涂做了很多梦，早起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湿了半边的枕巾。

　　然后就是出门的时侯心神恍惚，摔伤了腿。

　　那便是她进宫以来，唯一一次心神摇曳。

　　姑母怕她露出什么马脚，把她带去行宫。姑母其实不知道她钟意什么，只是同为女子，她也看出一些端倪。

　　她是责怪自己的，但是那时侯一切都还好，她也只是责怪，并没有如何。

　　或者说那时侯的姑母还是心疼自己的。

　　可惜，好景不长。

　　大伯出了事。

　　那真是叫人不想回忆的一段时光。

　　付仰凭着一己之力，将付家拉下高台。

　　太后与陛下生出嫌隙，为了付仰，为了付家，她执意要再送一个付氏女进宫。

　　还有谁呢？还能选谁呢？只有年龄合适的她的亲妹妹付映雪。

　　家里从未想过再送一个女儿进宫，父母将雪儿养的娇憨无比，她根本不该进宫。

　　可是她拦不住。

　　她无力改变。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进了宫，又看着她犯蠢闹出天大的祸事。

　　那时侯，她想着姑母总不能见死不救。

　　也是那时侯，她彻底看透了姑母的冷漠。

　　付仰是她最亲的哥哥，陛下是她的儿子。

　　她们这些在付家和陛下之间拉扯的女人，什么都不是。

　　她发落了多年来代替姑母监督自己的荼蘼。

　　她想我不能就这么沉寂下去啊，我还有爹娘，我不能什么都不管吧？

　　于是她投诚皇后，养育了七皇子，一步一步走上高位。

　　如果太后不肯护着她的至亲，那就她自己来做。

　　其实一开始就该明白，指望别人都是虚的，自己一点本事也没有，迟早要被人抛弃的。

　　七皇子把十皇子丢下湖那一次，她多年来不曾爆发的怒气无声被点燃，她是不是永远都要被自己人伤害？

　　皇后娘娘都在怜悯她，担心她养不熟七皇子，才把傻乎乎的十皇子给她。

　　就连本来该对立的人，都欣赏她，都明白她。可自己的亲人却都不能吗？

　　她那时侯有巨大的悲怆，仿佛这一辈子都白活了。

　　万幸不是，万幸七皇子还有救。

　　万幸她不是为别人做嫁衣。

　　只是她心中那口气，多少年也平不了。

　　太后死的时侯，她真的很想告诉她付仰的子孙会永远的低贱下去。可是没有机会。

第467章 番外： 付凌霜

　　太后过世，守灵的时侯，她看着那棺木想，到了最后，太后与陛下和好了，付仰的儿孙也回京了。

　　爹娘还在过他们的日子。

　　自己也已经在一品妃位，七皇子健健康康。

　　就只有行宫里，自己那愚蠢却可悲的妹妹，成为一个无人在意的人。

　　太后到死，只怕早已忘记了她。

　　是，她有罪，可执意拉她入局的人就没有错吗？

　　她这股恨意，何时才能消解？

　　有时侯不得不感谢皇后娘娘，小十是个十分贴心乖巧的孩子。

　　他不像他的生母，也不像自己这个养母。他十分的没心眼。

　　他被送来自己这里，他就一门心思的用那双眼睛盯着自己。

　　哥哥对他不好的时侯他害怕，哥哥对他好的时侯，他就是哥哥的小尾巴。

　　就在付凌霜被那股恨意折磨的夜不能寐的时侯，小十乖巧的陪伴她。

　　于是也就没有谁知道付凌霜一个人如何挣扎了许久才走回人前。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被那些不平的心绪折磨到几近崩溃又慢慢好转。但是她着实感谢十皇子。

　　她的心被孩子们占据，她其实已经很多年都没想起那个表兄。

　　后来，甚至烧了那幅画。

　　她后来的乐趣是看人。

　　看这个后宫里所有的人，看她宫中这位表兄。

　　皇后娘娘大病一场后，陛下就不在嫔妃们宫中留宿了。

　　只会在有孩子的嫔妃宫中用膳，清思殿养着两个孩子，陛下自然也是会来的。

　　年岁上来了，他们又都无心情爱， 反倒是比年轻时侯相处的好。

　　说说话，说说孩子，也说说别的，下下棋，偶尔也讲一下书。

　　陛下是个话很少的人，但是偶尔，他也会提起皇后。

　　说的全是皇后的好。

　　她每一次都是真心应和接话的，皇后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要是没有皇后，她不敢想自己要在这宫中过什么样的日子。

　　大概是她真心觉得皇后好，也真心觉得目前的日子不错，所以陛下倒是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

　　真的，她真的觉得如今还好。

　　她是正一品妃位，膝下两个皇子，哪怕都不是她生的又如何呢？

　　她也想过如果当年不进宫，外头成婚会如何。

　　其实又能如何呢？

　　女子命贱。

　　嫁给外头的人，做个正头夫人，就一定好吗？

　　她还是要伺侯一家老小，然后生儿育女，如果没有在生孩子的时侯丢了命。

　　那就要继续操劳下一代，等儿子大了，再给儿子娶亲费心思。

　　女儿呢，就要继续身不由己的看着她重复自己的命运。

　　等自己老死了，将自己的牌位摆在别人家的祠堂里。

　　然后不管嫁给姓张的姓李的还是姓王的，最后那牌位上都只有一个付氏。

　　还得在付氏之前冠上男人的姓。

　　儿孙们出息了，只会说那是谁家的儿子，父亲是谁，祖父是谁。

　　如果不够幸运，家中再有几个得宠的妾室，少不得还要争斗不休。或许还会在争斗中害死自己的孩子。

　　这么一想，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今这般，不需要去期待夫君的喜欢，不需要去管家孝敬公婆。

　　身前事便是如此，身后事更不重要了。

　　皇后娘娘说过的，活着的时侯不能竭尽所能叫自己快乐，死后的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