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察觉到她的惊讶,甚至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倾佩,他骄傲地昂起头,“有事尽管来找你的夫君。”
原来宁王和北狄人交战多年,为了打探北狄的暗中动作,揪出北狄的密探,他早在五年前,便让人在京城设有打探消息的据点。
如意坊便是是宁王一手培养得,名义上卖消息,实际是为了揪出藏在京城的北狄密探。
在三年前,如意坊揪出了十四名官员与北狄皇室来往密切,霍钰设计将他们抓捕后关进诏狱,由他亲自审问。
十四名官员被施加酷刑,哀嚎之声持续了三日三夜,血染诏狱,招了个干净。
霍钰借机拔出了北狄在京城的十个据点,活捉了北狄平阳王世子,也是北狄密探的头目,北狄的传奇人物。
当年宁王以残忍手段审讯十四名官员的事迹轰动京城,通敌卖国之人被判绞刑,夷三族,那一次共揪出北狄细作共计一百三十人,北狄暗探几乎全军覆没。
宁王带铁甲卫强行闯入查抄官员府邸,当街驱赶射杀北狄暗探,共计射杀一百三十余人,从此玉面阎王的名号响彻京城。
但即便如此,有部分北狄暗探事先得到消息后逃了,这些年,如意坊一直在暗中查访,查到到一处名叫千红楼的青楼,霍钰正带人追查,可圣旨却让三皇子霍殇接管,从此便断了消息线索。
有了如意坊定能打探到兄长的下落。薛雁压在心里的大石头也彻底放下了。
她便去寿安堂看祖母,得知祖母还没醒,薛雁便出去园子里透透气,而这时薛相也下朝归府,亲自将宁王请了去。
薛雁想去问陈妈妈铺子的事,并让账房先生送来账薄,她仔细核对账目,查看账本,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累极了,便靠在桌案上睡着了。
到了夜里,房中点了烛火,烛火印着她白皙的面容,薛雁睡得香甜,对周遭的环境都浑然不觉。
自从入了王府,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酣睡一场。心弦总是绷得紧紧的,生怕被霍钰察觉她不是薛凝。
每日在王府里,她不得不和霍钰共处一室,还要防着桂嬷嬷偷听,必要时,还要假装和霍钰躺在床上,装作发出一些暧昧不明的声音,好让桂嬷嬷放下戒心。
方才她靠在桌安上熟睡的片刻,反倒成了她满足自在的时刻。
可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谢玉卿就在她的面前,谢玉卿抬袖替她遮挡面前的烛火,想必是担心烛火刺眼,怕扰了她的美梦。
“二表哥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
薛雁看向窗外的影子,他抬高手臂,替她遮挡烛光,影子交叠,就好像是他将她拢在怀里。
薛雁红了脸颊,低下头。
“雁儿,这几日你在王府过的好吗?”
薛雁点了点头,“挺好的。”
往日求之不得他的一句关切话语,可当她放下心中的执念,决定放过自己之后,倒是能坦然面对,再次面对谢玉卿时,也不似往常那般的紧张到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生怕说错话惹他厌烦。
就只当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一个朋友,虽说想起过往种种心里仍然有些酸涩,但却再没有了委屈和不甘,因为她彻底明白了,也彻底放下了,明白有些人是注定无法拥有的。
谢玉卿望着薛雁,那双神情的桃花眼中满是柔情,“若是你不愿再留在王府的话……”
“我是心甘情愿同姐姐换的。”当薛雁不再决定她的人生只围着谢玉卿一个人转时,她反而觉得活出了自我,收起了那些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她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了。
当初她是为了救谢玉卿的性命,心软不愿看到姐姐自伤自苦,这才答应换亲。
可她却也庆幸自己入了王府,这几日忙于应对桂嬷嬷,根本没空想起谢玉卿,如今当她面对谢玉卿时,却再也不是当初那般紧张得脸红心跳,连话也说不利索的那个笨拙的自己。
若她是谢玉卿,大概也不会喜欢那个面对他时会患得患失,敏感又笨拙的薛雁。
“可我过的不好。你不在的这几日,我时常想起你。”
谢玉卿鼓起勇气,将藏在心里的话全都对薛雁道出。
当谢玉卿明白,在他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是薛雁陪着他,她包容他的糟糕的情绪,包容他无故发怒,甚至包容自己迁怒于她。
那日是母亲骂醒了他,说薛雁不顾女子的清誉名节,在他发热昏迷之时,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那一刻他的心是动容的,但那时他更多的是感动。
可直到后来,薛雁向他讨回婚书,想要和他退婚,他才开始慌了。
这几日,他魂不守舍,过的浑浑噩噩,几次从梦中醒来,竟将薛凝当成了她。
薛雁有些吃惊,怔怔的看着谢玉卿:“二表哥……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薛雁这才察觉到谢玉卿的异常,他不再像往常那般清高骄傲,像不染凡尘的清贵公子,倒像是遭受接连打击后,竟有些自卑卑微。
而谢玉卿终于意识到自己丢失了对他很重要的宝贝,而这个宝贝不再属于他,还被他人夺了去。
而他曾经错过的珍宝却被别人捧在掌心里。
当他再次面对薛雁时,后悔、懊恼、自责甚至嫉妒等种种情绪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希望薛雁像当初那样,见到他时满心欢喜,甚至希望听到她在王府过的不好,这样他便能顺势提出让她再回到他的身边,不管怎样,薛雁从前那样喜欢他,他觉得当初自己做的不好寒了她的心。
薛雁同他赌气,但倘若他放下身段去哄她,她未必不肯回头。
她和自己还有婚约在身,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这一点无法改变。
薛雁原以为她和薛凝换回,二表哥必定心中欢喜,可没想到他竟是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心中猜想,应是府中出大事,那日入王府她留下书信让谢玉卿小心提防董菀,便是担心董菀会趁机对谢母和谢玉卿不利。
谢玉卿无奈苦笑,“府中确实出了点事。”
薛雁素来聪慧,兄长出事,在他受伤昏迷受伤,母亲卧病,她也能将谢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自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一双慧眼。
他不禁想起那日赵文轩来探望他时,问了他一句,“你对薛家二小姐可曾有意?”
他当时沉浸在薛凝被赐婚,沉浸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之中,赵文轩又劝他,“薛雁是个难得的好姑娘,错过她,你将来一定会后悔。既然你不知珍惜,那自然会有珍惜她,对她好的人。”
那时,他不以为然。直到今日他才知,赵文轩比他看事情更透彻,也更会看人。
第25章
其实薛雁从方才见到王念云同姐姐一同回府,便知要坏事。以王念云的性子,挑破离间,是非颠倒,姐姐解除了她的禁足,她必定会闹事。
只听谢玉卿道:“其实薛家兄长出走,是因谢家而起。”
薛雁困惑不解地问道:“难道姐姐找母亲借了三千两银子是与谢府有关?”
谢玉卿惊讶薛雁竟然如此聪慧,竟能猜到是这个缘故,深觉错过薛雁感到很遗憾的同时,更恼恨自己不识珠玉,不禁苦涩一笑:“凝儿想学做生意,却因缺乏经验,亏了银子,只好求助薛家。”
薛雁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怎会突然想做生意,开铺子。”
谢玉卿自责不已:“这一切都怪我。”
原来自从薛凝进了谢家,便也接过薛雁手中关于谢府的管家权,可薛凝只擅长吟诗作画,哪里懂得管家算账。
她向来同王念云十分要好,入谢府的第一件事便解除了王念云的禁足,王念云便以谢玉琦还赌债为借口,接二连三地找薛凝支取银子。
府中负责采买的下人见薛凝好糊弄,也纷纷有样学样,借口添置日常所需用品,入府当天竟将原来府中一个月的月银都支用出去。
那日账房先生拿着账本来找谢玉卿,他才知道薛凝才入府一日,竟然支取了六七百两银子,为了填补被支用的银子,勉强维系府中日常的开销,他只得拿出自己的积蓄,并让府中人等先节衣缩食度过这一个月。
为了能维系府中老小的生活所需,他让账房先生将每一笔府中支取的银子先报他知晓。
秋闱科考在即,他常常温书到了深夜,还要跟着账房先生学算账管家,自是疲累不堪,苦不堪言,每每苦闷劳苦之时,便总会念起薛雁的好来,想着倘若薛雁还在,必将府中日常琐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他便可心无旁骛去温书。
他原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太过劳累,加之科考在即,难免对薛凝有所疏忽,每每薛凝邀他赏月赏花,十次他便拒绝七次,只因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去陪薛凝,薛凝心思细腻敏感,自是察觉到二表哥最近沉默寡言,也不同自己聊诗文了,便以为谢玉卿冷落了自己。
又觉得自己帮不上忙,觉得愧对谢家,便想着极力挽回,她听了王念云的话,“薛雁能做生意,你身为薛家嫡长女,难道还比那薛雁差。”
薛凝本不屑于去学那商贾之家做生意,可她一心想要为二表哥分担,将那支取出去的银子挣回来,想挣更多的银子证明自己,便拿了一部分嫁妆换了银子,选了一间绸缎铺子,打算开一间成衣铺。
可她哪里懂得做生意,更不懂得如何进货经营,这时王念云便自告奋勇说这一切全都包在她的身上。
锦绣坊开业后,薛凝也去看了铺子里售卖的成衣,她虽然不懂做生意,但从小锦衣玉食,身上穿的都是锦衣华服,自然也懂得分辨布料的好坏,见铺子里都是一些质量低劣的粗糙的布料,她担心卖不出去。
但王念云却说做生意之事就包在她的身上,薛凝只管等着收银子便是。
头两日,每天都有将近五百两银子进账,薛凝便也放心将铺子交给王念云经营。
可就在开门做生意的第三天,兰桂坊的歌姬林纾却找上门来,那林纾长得貌美,是王念云的兄长王念宗在兰桂坊的相好如卿的小姐妹。
原来替薛凝经营铺子的正是王念宗,自从珍宝阁出事后,他和母亲余氏因以次等珠宝高价卖出赚取差价,母亲余氏被薛家报官,如今人还关在京兆府的大牢中,他也因此每天闲在家中,无事可做。
他也想出人头地,好好经营这间成衣铺子,于是自己花银子买了几件衣裳送给了如卿,让如卿拿去送给几个相好的小姐妹。只说这间锦绣阁的铺子是薛家大小姐所有,青楼歌姬仰慕薛家大小姐的才华和才艺,争相来锦缎阁买衣裳。
最近兰桂坊来了一位贵客,李妈妈便让花魁娘子林纾去伺候。
林纾虽不知那贵客的身份,可李妈妈再三交代那贵客身份尊贵,兰桂坊中人都得罪不起,让她小心伺候着,林纾见那贵客生得仪表堂堂,英武贵气,她便对那恩客一见倾心,一心想着将那贵客伺候满意了,得了贵人的喜爱,借机脱离兰桂坊,嫁给那贵人作妾。
但自从穿了从锦绣阁买的衣裳之后,她的身上便起了红疹。起初,只手臂上长了几个,可当天夜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可怕红疹一直蔓延至脖颈处,半夜觉得奇痒无比,第二天早上从那贵人的床上醒来,那贵人见她全身布满红疹,吓得差点滚下床去,大吼着让她滚出去。
林纾气得大哭一场,找上门来大哭大闹,情绪激动之下竟然与王念宗动起手来,推搡之间,林纾竟一头撞在梁柱之上,当场便撞死了。
锦绣坊出了人命案,自然只能关门大吉,不但囤积在铺子里的布料全卖不出去,薛凝还赔了大笔银子给林纾的母亲,倒霉事一桩接着一件,但原本这件事是个意外,薛凝也赔了钱,了结了此事。可突然有一天,林纾的母亲找上门来,说林纾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中毒。
还说林纾是被人蓄意谋害,还嚷着要去报官。
最后是董菀出面将那老妇人劝了回去,但条件是让薛凝给三千两银子。
薛凝的嫁妆已经随她出嫁被送到了宁王府,又卖了贵重首饰盘下这间锦绣坊,剩下的银子都交给王念云拿去进货,哪里还能拿得出三千两银子,只好回府去找母亲余氏借银子。可余氏为了将长子留在府中,平日靠变卖了嫁妆,已经贴了不少银子给了长子。
但见女儿有难又怎能见死不救,这才将手头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长女,又变卖了不少首饰和珍宝,终于凑齐了三千两银子给了薛凝。
薛燃见再也要不到银子,便又开始闹离家出走,但这次却再也要不到银子。
这一日,同往常一样,那些行走江湖,特地来投奔他的几个游侠邀他去酒楼宴饮,他手里没银子,便只能拒绝。那些游侠便找他借盘缠,他自然也拿不出银子。此番因为银子让他在外丢了面子,薛燃气得偷了父亲的字画卖了,换了银子送给了好友,然后干脆卷了剩下的银子跑了。
这便是薛燃离家出走的起因。
自从薛雁走后,谢玉卿才知原来谢府的事千头万绪,需要处理的关系错综复杂,她需要应付那个消沉在外欠了赌债的兄长,需要面对时时想要骗取银子的长嫂,还有心思狡诈恶毒的庶母董菀,薛雁需防着董菀害他,还要照顾生病的自己,原来她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而薛凝根本就无法应对谢府的复杂局面。
直到她离开谢府,谢玉卿才明白薛雁有多难。
薛雁让他小心董菀,可有几次,他的书童清竹竟然撞见董姨娘院中的婢女出现在他的书房,像是在翻找些什么。
那日,薛凝为他熬药,不小心打翻了药碗,被钻进清辉院的野猫舔了几口,那野猫便当场口吐白沫死了。
可就因为董菀出主意替薛凝善后,替她解了围,薛凝很信任董菀,说什么都不信在汤药中下毒之事与董菀有关,还去劝谢母将管家权交给董菀,谢母气得病情加重。
谢玉卿担心母亲的病情,便多问了几句,还说若是雁儿还在,一定会有办法。
薛凝委屈得直掉眼泪,和他争执了几句,这是他们第一次起了争执。
那个在他最艰难的时刻,陪在他的身边,护着他的少女。
此时,谢玉卿才更知薛雁的珍贵,才真切明白了母亲让他无论如何也只让薛雁当儿媳的缘故。
谢玉卿突然感到很后悔,他差点丢了最珍贵的宝贝。
好在这一切还来得及,如今薛雁就在他的眼前,他庆幸自己并未将婚书退还,她便还是他的未婚妻子。
“雁儿,我知换亲并非是你的本意,也知你从前受了很多委屈,但今后,我会尽量去弥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