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沉沉,一言不发看着喻老太太,无声的质问,威压,震慑...
也正是在这沉默的对视当中,喻老太太忽而惊觉,喻凛已经不再是几年前出征略带青涩的少年郎了。
他的青涩在战场之上被刀光剑影磨砺得消失殆尽,化为他身上的肃杀戾气。
往常的他是克制的,且端守着孙儿的本分,谦逊温和,故而老太太没觉得他变太多。
今日她才恍惚感觉到,她的孙儿,喻凛早已不是她能够掌控的了。
这才过了弱冠几年,他已经能够独挡一面,甚至彻底越过他的祖父。
程书鸢站在两人的身侧,心里慌张不止。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这位表兄忽而这样到碧波斋发难,全然不见往日的温和持重,俨然一副杀神的模样。
能让他变成这样...莫不是那位表嫂弄出什么事了?
“书鸢,你先下去。”
“是。”
老太太发话之后,宁妈妈让人带着程书鸢离开。
“宁妈妈你也下去。”
喻老太太把场子都给清干净。
喻凛嗤笑了一声,“祖母这是怕丢脸?”
下人还没有走远,喻凛已经开始发难了。
喻老太太听着他锐利的话锋,“......”
人走了之后,她才开口,“凛哥儿做什么这样大的怒气?”她好生朝着他说话。
喻凛并没有理会喻老太太话里的“求和”意味。
“这都是拜祖母所赐。”
见他不买账,话锋不减尖锐,喻老太太也不好声好气了。
“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到祖母的院子里厉声质问。”
“时至今日,祖母还在跟孙儿装糊涂。”就跟他母亲一样的。
“放肆!”喻老太太用力跺了一下手里的紫檀拐棍。
“这就是你该和祖母说话的态度吗?”
就为了一个女人?
喻凛没有丝毫的退步,他脸上浮现出漫不经心却又玩味的笑,看着喻老太太气急败坏。
“祖母趁着孙儿不在家,带人欺负孙儿的妻子,这就是您身为长辈的作为。”
“您既然不爱护孙儿的妻子,孙儿又何须遵从祖母。”
“你....”喻老太太全然想过他说话居然这样难听。
硬碰硬显然是不行了,喻老太太跟他对视良久,又软了一些声气,“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整个喻家,整个长房,为你的后嗣。”
“怎么,祖母觉得喻家的酒囊饭袋还不够多?”
喻凛锋利的话让喻老太太降下来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起来。
“你就这样说你的同胞手足兄弟?”
面对喻老太太的怒火喻凛不以为意。
“外人碍于孙儿的威势,对于喻家一捧再捧,即便深知喻家族内子弟的底细,也从不敢有一丝多言。”
“祖母稳坐高台,享受众人追捧奉承,也被这些话迷糊了眼睛吗?觉得孙儿说错了?”
他不是说错了,而是说得太对了。
除却长房之外,喻家的子嗣虽然众多,但扶起来的基本没有几个。
几房的大人倒是混到了不低的官位,可房内的子孙们,吃酒耍乐,就想着享用荫封,没有谁真的下苦心走一走仕途。
要不是喻老太太之前让人上国子监,这次的科举,喻家的子弟甚至没有人会去。
喻老太太缄默,“......”看着眼前俊朗男人的眉目。
喻凛不仅是几房当中生得最像祖父的人,秉性脾气也很像,他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他没有管老太太此刻有多生气,接着直言不讳,“祖母不要怪孙儿持势逼人,这一切都是您造成的。”
秋玲和祝绾妤的事情已经足够崔氏忌惮,她不敢再往他的房中塞人了。
实际上第一次秋玲被送回,崔氏已经不怎么敢了,祝家的事情又给了她一个警告,至于袁淑烟,要不是有老太太的默许和授意,崔氏怎么敢?
“所以你是承认,方氏怀不上孩子的事情,是你在中间动手脚了。”老太太忽而转了话茬。
喻凛答非所问,“祖母年岁大了,好生安享您的晚年即可,何必屡生事端?”
“她性子温顺,端庄娴静,要不是这些年您纵着母亲,端不平家里的水,事情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祖母既然做得出来,就不要怪我下您的面子。”
喻老太太被他气笑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捂着心口咳嗽。
喻凛冷眼看着,没有上前慰问搀扶。
见状,喻老太太心下凉了大半截,她坐到旁边。
“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跟家里闹成这样。”
“有些话祖母实在不必说了。”喻凛打断她。
“今日,孙儿便会带着她搬走。”
“什么!”喻老太太脸色巨变。“你敢!”
喻凛无视喻老太太的威慑,“祖母日后若再横生事端,就别怪孙儿做事不顾您的脸面。”
都要搬出去了,他还要怎么不顾脸面?
喻老太太还没有想好措辞说些什么,喻凛带着手下的人径直离开。
人走了之后,她再次被气得急急咳嗽。
宁妈妈等人站在圆拱门处,心惊胆颤听着里面的祖孙两人的争吵。
喻凛脚步逼近这边的时候,众人纷纷后退,连声都不敢吱。
本以为喻凛会径直离开,不曾想他停下了脚步,视线扫过缩头缩脑的众人,最后落在程书鸢的身上。
程书鸢也被他身上骇人的威势给吓到了,“......”连表兄都不敢喊一句。
“程姑娘在喻府已经逗留了数日,如今祖母的身子痊愈,怕生出闲言碎语,明日你便离开瀛京罢,我会亲自派人送你回禹南。”
他说的是瀛京,不是喻家。说得好听一点是送,难道不是押解?直接将她给赶出瀛京吗?
喻凛直称程姑娘,程书鸢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连老太太都在他的手下吃了奚落。
她点了点头,声若蚊蝇,“...好。”
男人走了之后,宁妈妈连忙带着人上前慰问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才好转,经过这么一遭,径直被气晕了过去,下人婆子连忙去找郎中。
喻凛回了玉棠阁,让手下的亲卫,以及玉棠阁内的丫鬟收拾物件东西往他修缮好的松云居搬过去。
他才吩咐下去,便听到雯歌道,“少夫人的行装,早就收拾好了。”
喻凛动作一顿,往偏寝看去,方幼眠的东西的确已经收拾好了。
全都装在了箱笼当中,唯独妆奁台上的东西没有整理,昨日他回来之时,被她脸上的笑意迷了眼睛,居然没有留意到。
“少夫人什么时候让你们收拾的?”
雯歌察觉到不对,字斟句酌给喻凛回了方幼眠让人收拾的时日。
他闭眼,“知道了。”
跟着方幼眠的下属来给喻凛回禀她的行踪,得知她去了私宅,他淡嗯了一声。
看着下面的人在收拾行装细软,想到她今日决绝要和离的话,喻凛的心里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他看到外面的石榴树,还有拔步床四角悬挂的香囊,以及方幼眠摘下之后搁在妆奁台那地方的助孕紫玉手串,旁边的送子观音。
让人全都取下来,香囊剪碎,里面的桂圆花生踩烂,石榴树挖掉,这些送去碧波斋。
送子观音和紫玉珠拿去当铺,兑了银钱之后送去城南给乞丐。
做完这些,他心里才勉强好受了一些。
陛下的身子才好转起来,打着祈福的名义,宁王找了几个茅山道士说给她皇帝做法事。
他在家里待不下去,两处都放心不下,最后赶马带着人去了宫内。
喻凛到宫内之时,法事已经做到了一半。太子身为储君,正在法坛的中间捧着万民祈福袋。
乍见他过来,宁王起身迎接,笑得好似一只笑面虎,“听说都督大人今日家中有事不得空来,怎么又来了?”
“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谢王爷挂怀。”喻凛同样的皮笑肉不笑。
宁王哦了一声,“是吗?”
“若事情棘手,不好解决,都督大人不妨直言,或有本王能够帮上忙的。”
“王爷为陛下主持祈福之事千头万绪,还是不便打搅了。”
喻凛淡淡说罢,朝宁王微微颔礼,随后离开。
宁王笑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泛起杀意。
喻凛是他登基最大的阻碍,此人既不能为他所用,必要铲除了他。
否则他怎么能上位,又坐稳江山?
没想到喻家死了一个,废了一个,还能出来一个这么厉害的角色,真不愧是百年世家。
方幼眠今夜不打算回喻家了,反正已经提出和离,话也摊开说明白,她不想再处处守着规矩,一直隐忍。
因为方幼眠在,方时缇不敢出去,规规矩矩跟着她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