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昭在后花园追着她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卢梓暮好容易拽住了他的胳膊,忙不迭同他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兰殊才停下喘了口气。
三个人蹲在水池边一起分食了一颗石榴,缘分便从此开始。
说来兰殊后来坦白了女儿身份时,卢梓暮还失望了好一阵子,薛长昭,倒是大大松了口气。
“话说,你这男装到底还要穿多久?”卢梓暮拎了拎她的袖口。
兰殊枕着双臂,“不知道,今年崔家族长到庙里烧香,那高僧还是说我红颜命薄,气运消瘦,恐岁数难长。”
“那和尚哪年不是这么说?”
“就是。也不知他们为何就这么信,整天到晚关着我。”
不过今年的警示中,那高僧还多了句,十二命中有劫,需谨行避过。
然兰殊早已对他们重复诅咒她的话语生出了免疫,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
卢梓暮借不着蛐蛐,眼看到手的全羊宴就要飞了,心慌意乱中,不由心里生了一计。
她推了推兰殊的胳膊,“朝朝没法救你,但我可以啊!你把常胜将军借我,我带你出去!”
“你?”
“过些日子,我们卢家这一代的小辈要去长福山的灵寺闭关,给长辈祈福三个月,以表新年孝心。我可以让母亲去同崔老太太说,带你一起去,正好让你沾沾佛祖的恩泽。老太太那么信佛,没理由不答应。”
兰殊叹息一声,“你这是给我换个地坐牢?”
卢梓暮看她一眼,凑近她的耳朵,“我家每年都会派家中小辈去祈福,可一去三个月,青灯古佛,谁受得了啊。我今年第一次去,但我已经同哥哥姐姐打听好了。那长福山的后山,有通往外界的小道。山后,正好是瞿灵江交界岸口,那儿可好玩了。”
兰殊托起腮,“怎么个好玩法?”
卢梓暮娓娓道来:“瞿灵江岸口对面,就是突厥。但也不是真正的突厥,是大周当年战败之后,被迫划给突厥的汉人城池。”
“两岸原本是一家,隔江都是亲朋故友,可惜‘骨肉分离’。是以,后来每年的上元灯节,两岸百姓都会一起出门,汇聚江边互放天灯,以表思念,天水一处,那盛景,比长安的银树火花还好看得多。”
“岸边还有好多突厥贩卖过来的异族小玩意,你不是一直很好奇那画上突厥人的兽皮帽是什么皮吗?届时就能看到了。”
兰殊听来十分有兴致,唇角微微勾起,卢梓暮乘胜追击,终于把她的常胜将军借了出来。
兰殊将她送出门,刚一挥手暂别,转而,又变成拉住了她的手肘,犹疑了会,询问道:“我能带上‘胆小鬼’吗?”
卢梓暮回头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我看别人家的狗,都是用来看家护院的,怎么你家的跟你儿子似的,到哪儿都带着他。”
兰殊不以为然道:“本人芳龄十二,哪来一只八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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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在后院蹲的浑身长毛,一开始想着只要能出门,自然什么都好。
可待真到了长福山,兰殊的脸上写满了悔恨。
她就不该轻信暮暮,她这单纯的脑子,向来是把事情往简单了想的。
连吃了小半月的斋饭,到底把兰殊那张白嫩嫩的小脸吃绿了。
天灯呢,兽皮呢,满眼望去,除了秃瓢,还是秃瓢。
今日坐在大佛像下抄经书,卢梓暮正一笔一划,心中虔诚,手上的笔尖忽而朝外滑了一下。
兰殊在旁边拱了拱她,见她一脸茫然,抿直唇角道:“你可还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
卢梓暮反问道:“你是上山太久忘了时辰了?明天十五了。”
兰殊长吸了口气,“你不是说后山有通外的小道吗,什么时候带我出去?”
卢梓暮如实相告道:“我母亲特意交代了带队的家中兄长,崔老太太嘱咐,你禁足未除,绝不允许你下山。”
兰殊伸出了一只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卢梓暮干咳了咳,“但我已经疏通好了,这会带队的是四哥哥,他脾气最温和了,只要我一哭,他什么都答应我的。”
兰殊哽了一下,微扬起脖子,望了眼端坐在最前排的卢尧辰。
“你确定?你忘了上回......”
上回她带着卢梓暮出去玩耍,两人在船上吃醉酒彻夜未回,为了暮暮的清誉,她临时起意,同别人说自己是她的兄长。
卢梓暮还补上一刀,灵光一闪,说她是卢尧辰。
不料她们那天夜宿的船其实是条花船,卢四郎年纪轻轻在外寻花问柳的流言蜚语,就这么不胫而走......
“卢四哥哥要是真和你计较了,你以为那件事会这么容易就过去?”
卢梓暮拍着胸脯道:“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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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二十六年,上元灯节。
卢梓暮拍着胸脯的没问题,确实是没有问题,因为她甚至带来了一件他们卢家的儿郎家服,专门给她扮作自家的少年出去。
“我向四哥哥借的。”
兰殊这回确信卢四郎是真的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了。
卢梓暮帮忙给她更衣,坐在铜镜前,将她的长发束起,朝着他们家儿郎平日髻发的模样开始打扮。
卢家的儿郎端方君子,很少像其他俏皮灵动的少年头扎马尾,不论几岁,都会束簪。
卢梓暮摸了把润发的头油,帮她捯饬好后,低头一看,发现她在自描一个面具。
“别说,寺庙里的功德笔还真不错,写上去就擦不掉了。”
卢梓暮道:“这是切莫欺骗神明的寓意。”
这丫头,经书从来不好好抄,倒是会废笔。
“拿来画脸谱,也是一绝。”兰殊绘完了最后一笔,朝着面上一扣,笑道,“像不像‘胆小鬼’?”
她画了一只低眉顺眼的小狗。
卢梓暮一壁对她有些无语,一壁见那面具的模样憨态可掬,忍不住笑了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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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两人趁着寺庙的看守入斋堂吃饭,悄咪咪就从后山的小道溜了出去。
只是兰殊并未料到,薛长昭居然会千里迢迢赶过来,同他俩汇合。
估计是怕兰殊还在气头上,他带了一盒子的好饭食,一上前,就含笑同她作揖。
兰殊轻踹了他一脚,就此揭过。
三人坐在了江岸边的斜坡上,正掰扯着鸡腿怎么分,黑黢黢的江水对面,他们看不见黑夜中的人影,只见第一盏思乡的天灯,燃燃升起。
不过须臾,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莹莹的灯火,照耀着江河。
兰殊看着远方水天一线处,天空与江水里,都冒起了斑斑点点的莹光,小小的,却密密麻麻,犹如一茬茬微弱的萤火,汇聚成了漫天的星辰,头一回见到这样连绵的盛况,不由睁大了眼眸。
与此同时,他们所处的这一边江岸,水面上也渐渐冒出了星星之火,朝着天空升起,越来越多。
当那水面上的倒影一点点蔓延,犹如铺上了一道回家的银桥,在水中央处连接。
兰殊心口不由抽了下,忍不住叹息:“我们何时才能收复沦丧的故土?”
让他们真正的回家。
薛长昭与卢梓暮闻言相视了一眼,一时间都失了声。
自战神离逝之后,大周朝的战力一落千丈,迄今为止,都还没有出现一个新的转机。
没有人敢站出来保证,他们迟早会收复山河。
兰殊见他们接连沉默,自问自答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卢梓暮见她脸上浮着乐观的笑容,不由也笑了笑。
接着闲聊了几句,话题岔向别处。
说到上元灯节的节俗除了吃元宵,夜游观灯,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寓意,便是相识有情人。
薛长昭双眸一旋,望向了卢梓暮:“假如给你一个机会在上元灯节遇到一位心上人,你想要什么样的?”
卢梓暮抵拳想了想,认真道:“可我没有心上人啊。”
薛长昭:“......”
兰殊轻轻笑了声,卢梓暮拉了拉她的手,“阿殊想要什么样的?”
“我?”兰殊遥遥望向了对岸那漫天的灯火,心血来潮,摊开双手,振聋发聩道:“我要一个可以收复山河的大英雄!”
话音甫落,薛长昭噙笑看向了她。
不曾想她成天到晚一副男儿模样,竟也像小姑娘一样崇拜大英雄。
更不曾想,她还没说完。
兰殊正儿八经掰着手指续道:“最好样貌英俊,家财万贯,家里公婆也好伺候,上进心强,目标位及人臣,给我加封诰命,不寻花问柳,拈花惹草,主动拒绝纳妾......”
薛长昭抬手叠声将她打断,“好好好,再讲上元灯节都过去了。”
天灯缓缓升上了空。
地上逐渐有人放起了烟火,兰殊戴着面具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乱窜。
薛长昭尾随在她后头,微蹙眉心,“她哪来这么一副丑面具?”
卢梓暮道:“你可别这么说,她自己画的,画的是‘胆小鬼’。”
“她把它带来了?”
卢梓暮嗯了一声,薛长昭脚步一顿,左顾右盼了下,果然,找不见那只传闻是狼狗混种的大犬踪迹。
说来兰殊养的这条狗,自出生就在她身边,毛发纯黑,外形十分威武,跟雪地狼一样。
可胆子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一到人多的地方就躲得没影,院子里连只鸡都敢啄它,他和兰殊在外头遇着什么事,除了看见它溜得比兔子还快,其他都别指望。
传闻当初崔父买它回来,真心是用来保护兰殊的,这么多年下来,兰殊为它练就了打狗棒法。
专门打欺负它的狗。
面对卢梓暮拽住她窜向新一波人潮的身影,询问要不要找一下,别它人生地不熟走丢了。
兰殊信誓旦旦道:“它有难会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