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见她神色微敛,不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你会不会生气,我瞒了你这么久?”
瞒着她,跟她亲近,和她同寝了这么久。
兰殊顿了顿,脸色仍有些泛白,唇角牵起了笑,“人心既是肉长的,会变,也情有可原。我又不是非要你怎样?”
秦陌低喃了声,“我没有变心。”
兰殊微微蹙起眉梢,四目再度交汇,秦陌轻启贝齿,屋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
秦陌转头一看,只见邵文祁跟随着小二的指引,来到了门前。
“我来晚了,楼里没了位置,听说师叔和师妹在这,不知能否让我蹭个饭?”
兰殊恰好被那阵敲门声,勾回了心神,转眼,邵文祁已经迈进了门。
她看了秦陌一眼,干咳一声,起身上前打起招呼。
三个人往桌上一坐,之前的话题,自然不宜再聊。
其间兰殊的目光时不时与秦陌触碰,她不由自主去觑他,可一迎着他真诚的视线,兰殊又只能干干一笑,默然埋头扒饭。
饭毕,邵文祁同兰殊温言道:“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去东市看货?同人约了什么时辰?”
兰殊哎呀了声,好似差点忘记了这一件重要的事情,轻拍了拍额头。
“我刚好也去趟东市,一起走吧。”
兰殊应了声好,转头,看了眼秦陌,忍不住问道:“你的酒意可散了?”
秦陌顿了顿,“我没有喝醉。”
兰殊笑了笑,指向了屋门口,“那我和师兄先走一步?”
秦陌喉结滚了滚,眼前的两人,已经起身同他作别。
兰殊一转身,便快步跟着邵文祁,朝着楼下走了去。
秦陌望着她的背影,就像逃出了牢笼的金丝雀。
是他从未见过的轻灵。
秦陌喉结一沉,那些经年累月的思念,在他喉间处缓缓下落,就像是自知出了口,只会成为女儿家羽翼上的负担,变得,难以启齿起来。
她终究,只是他的前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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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陌的眼中,兰殊离开的步子是轻快的。
在邵文祁眼中亦是。
只是出了雅间的门后,变得尤其的快,颇带了点,心神不宁的感觉。
东市最大的布行里,邵文祁正同掌柜的敲定了一批新的货物入库,转眸,只见兰殊站在了展柜前,手搭在一匹月白色的绸缎上,三魂七魄,没有一个在家。
饶是兰殊很想告诉自己,这一世与上一世不一样很正常。
秦陌方才与她坦白的每一句话,还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兰殊不可避免地去仔细回想,上一世,她发现秦陌与卢四哥哥的关系,是在他做了摄政王以后。
如果他像他所说的,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男人,又怎么会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保卢四哥哥的周全?
他还为了他,左手受了一道毒箭,沉睡了好几天。
难道只是为了报恩吗?
她也是这一世,才知晓卢尧辰,是秦陌的恩人。
可若是为了报恩,卢四哥哥为何会在床前守着昏迷不醒的他,还牵住了他的手。
还在她不小心闯进门撞见时,摆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还将她带出门,恳求她不要生气,恳求她守口如瓶,同她说,他也是最近才明白了子彦的心意。
而她,犹如遭到了晴天霹雳,大受打击,紧接着,弟弟与姐姐死亡的真相一个个接踵而至。她为了维持住自己王妃的地位,给家人报仇,便一直没敢同秦陌翻脸。
也没能,开口去问他。
上一世,她确实没有从秦陌口中,听到他亲口承认喜欢卢尧辰。
这一世,她一开始就戳穿了少年的心思,也得到了他的回应,便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但他现在却说不是,甚至是,“从来没有喜欢过”。
兰殊的思绪,一时有些凌乱不堪,她想了好久,仍觉得心中一团乱麻,不由晃了晃脑袋,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息。
她上一世真得死的太突然了。
却不知这一世,有没有可能,将一切弄明白。
兰殊垂了眼帘,暗自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她需要,尽快赶在端午节到来之前,入宫面圣。
她想事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邵文祁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兰殊浑然不觉。
邵文祁衔着笑意上前,本想从身后轻拍她一下,唤回她的神思,目光不经意落在她掌心抚上的那匹锦缎,他的眼神一暗,停滞了步伐。
这一匹叫兰殊不由停下脚步的锦缎,纹路与她在船上同秦陌重逢时,洛川王身上穿的,几乎一模一样。
秦陌的穿着素来喜好深色,很少穿过这样明亮的颜色。
他的样貌本就十分出众,搭配这样的衣服,恍若天人,不经意回眸,便是惊鸿一瞥。
兰殊那天夜晚的所有举止行为,在外人眼中皆是端雅淡然。
可秦陌下船之后,邵文祁曾见那一夜,船顶上,小师妹屋中的灯火,一夜未眠。
兰殊勾回了神思,回过眸,猝不及防看到师兄站在了自己身后,不由愣怔了下。
邵文祁默然注视了她一会,和颜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在盘算我这回该进的货样。”
“那,你想好了吗?”
“......我再想想。”
邵文祁温和地笑了笑,走上前,伸手握起了她掌下的那匹月白色锦缎,“小师妹喜欢这种款式?”
兰殊望向那匹布,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短促的沉默。
邵文祁端详着,分析道:“感觉这个应该能卖得好,这样的纹路颜色,任哪个儿郎穿了,不得夸一句风流才俊,一表人才?定能迷倒万千女儿心肠。”
兰殊两撇蛾眉微微朝中心聚拢,沉吟了会,伸手将那匹锦缎从他手中抢过,放回了展柜中,摇了摇头,“太骚包了。”
“我还是喜欢低调的。”兰殊仰起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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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这场生意,兰殊颇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谈成。
她只好同布行商家再约了一个时间。从布庄出来之后,兰殊本想回家歇息,邵文祁有意购置新的店铺,开口邀请她一同过去把关。
兰殊最近也想买几个新铺子来添置家产,便欣然与他前往。
两人走到了东市的中心地带,邵文祁看上的香料铺子就在这儿,走至门前,他四顾环望,先是噙笑赞许了一下店面的朝向与位置,而后迈步走进门内。
兰殊紧随其后,却没有留神那较其他门面更高了一截的门槛,险些被绊倒了一下。
邵文祁及时回头,伸手掺住了她。
师兄向来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风姿,比起那些成天到晚只喜欢舞刀弄剑的武夫,身形自然更为削薄,手臂也没有那一股杀伐的暗劲。
兰殊一搭上他友好的手腕,脑海中闪过另一双结实的手,下意识觉得师兄有些偏瘦,应该再多吃一些。
兰殊好心与邵文祁提议,只见邵文祁似是头一回听人这般建议,不由拎起眉梢,略有玩笑道:“我只要能背得动新娘子下花轿,不就很合格了?”
兰殊怔忡了会,才回味出自己的审美有些奇怪的定型,唇角浮出一抹干干的笑意,与师兄一同笑了笑,不由心想,说的也是,师兄又不打打杀杀,确实不需要太强壮。
而兰殊所能想象到邵文祁成婚后的样子,定然也是夫妻两人相敬如宾,什么事都是好商好量。
不会像某些人,一言不合,就凭借体格力量的压制,轻而易举把人锁在怀中,不是亲就是啃,连想逃回娘家置气都不成。
兰殊甚至想象不出师兄会把一个姑娘抱在腿上的样子。
邵文祁俯下身,低头着意看了看那门槛,温言道:“看来买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改一改这门槛了。”
兰殊道:“其实注意点也还好,是我没留神。”
邵文祁:“可它都把你绊了,自是留不得的。”
兰殊不由笑道:“师兄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铺子的新主人呢。”
邵文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含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恰在这时,门槛外,一名身穿绛紫色长裙的女人,通过侍女的掺扶,走下了马车,正来到了邵文祁面前。
邵文祁听到脚步声,一转头,脸上的温润,瞬间变得有些凝固。
兰殊只见来人身上妇人的装扮,年纪已然不小,姿容却还是风韵犹存,眼窝深邃,鼻梁高耸,颇有些异域美人的仪态。
转而听到邵师兄,喊了她一声“阿娘”。
兰殊微微一怔,竟不知邵文祁的母亲,原是一名异族女子。他完全生得像是地道的中原人。
那妇人朝着邵文祁略一点头,其间掺着一些不冷不热的生分,转而,目光朝着兰殊看了过来。
兰殊连忙福了一礼,再抬首,觑向了他俩的面庞打量。
大抵是平日邵文祁的气质过于温和,从未令人觉得他的骨相有半分异域的凌厉。
这会儿两母子站到了一块,兰殊倒也从他们相似的眉目中,看得出是亲生母子。
只是邵夫人扫过她身上的视线,有些冷淡的审视,令兰殊一时间感觉,师兄温雅的脾性,可能是遗传了父亲那边。
邵文祁的面色显然有些意外,也算不得自在,一行完礼,开口询问:“阿娘何时入的京?”
邵夫人三言两语解释了下,蜀川的节度使端午入京,家中镖局帮忙运送上京的贡品,她许久没有来过长安,就顺道一起过了来。
“听于管家说你要买这间铺子,我便过来看一看。”
话音一圃,邵夫人将视线又朝兰殊身上挪了一下,这一眼,逐客令明显。
兰殊想来他们母子多年未见,应当有不少私话要说,便忙不迭找了个托辞,识相告退。
邵文祁本想带她一起仔细看看这香料铺子,眼见兰殊的倩影就此离去,不由目光遗憾的追寻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