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的唇角方勾。
兰殊并不否认自己心中的疑虑,但也不影响她现在的心境,紧接着,她淡然道:“所以,其实不论你有没有,我的想法都不会变化。还是那句,秦子彦,一切都过去了。”
秦陌的心脏骤跌,整个人僵滞了下。
转眼,兰殊已经迈步离去,只留给了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
兰殊刚走出长廊,只见家仆引着邵文祁,从大门走了进来。
“师兄?”
邵文祁见她方向朝外,停下步伐,温言道:“你要去同里吗?我听说你有意劝服村民先动一半的土地,我今日正好有空,陪你一起过去说说?”
“也好。”
邵文祁同她并肩离去,不由回眸,看了一眼仍站在长廊出神的秦陌,“师叔他,住在你这里?”
兰殊:“嗯,我和他谈了笔交易。”
“只是谈交易?”
兰殊笑了笑,“不然还能有什么。”
邵文祁跟着露出笑容,心里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他状似感怀叹道:“你们感情是真好。”
兰殊顿了顿,眼底划过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晦暗,“并没有。”
--
接下来好一阵子,兰殊都是早出晚归,秦陌每回都尽力赶在夕阳落山之前回来。
坐在用膳厅里,却等不到那道熟悉的丽影。
“姑娘应该是在外头吃了,王爷你还是尽快用膳吧,不然菜都凉了。”银裳临时成了宅子的管事,见状劝道。
秦陌看着眼前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忽而回想起前世他每每难得有空回家吃饭,一进门,迎面都是他爱吃的食物。
她以前也是经常这样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等他?
怪不得,她每回远远看到他回来的身影,都会笑得那么开心。
他现在也很想见到她。
好不容易见到窗外院子的奴仆有了涟漪般的波动,秦陌刚看见她的身影从长廊出现,不由站起身。
转眼,只见她没有一点儿食欲,奴仆询问她要不要用膳,她也只往用膳厅瞥了眼,便愁容满面地朝着主屋走了去。
秦陌双眸暗了瞬,忍不住向银裳问道:“同里小镇的事,还是进展的不顺利吗?”
银裳微微叹了口气,“听姑娘的意思,村民的想法很是保守。便是先拿一半土地尝试,也不愿冒这个险。”
秦陌凝望着她渐渐消失在了长廊尽头的身影,眼睫微垂,陷入了沉思。
--
翌日,一大清晨。
兰殊刚又被一户拜访的村民摇头从屋中请出,站在门前,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转过身,只见秦陌站在了坡下,四目交汇,冲着她微微提起了唇角。
前阵子不见他靠近,她还以为他醒悟了。
几次三番拒也不休,他还真是。
有毅力。
兰殊都有点佩服他了。
也懒得再发脾气去恼他,反正也没用。
她走下斜坡,与他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揶揄道:“贪污的事情查清楚了?有空来这儿看我?”
秦陌迈步跟了过去,柔声道:“上辈子就查过了,不费事的。”
兰殊莫名酸了一把,继续调笑道:“记忆多就是好,瞧把你闲的。”
秦陌顿了顿,“只是想见你。”
不得不说,凭秦陌这副皮囊,柔下口气说情话,哄起小姑娘,当真是再轻易不过。
兰殊充耳不闻,缓缓沿着田野小道,朝着小镇前方的山坡走了去。
秦陌跟着她:“你去哪里?”
兰殊指了指山头,“邵师兄上回说入乡随俗,若我有空,可以去半山腰看看村民信仰的神庙。见识一下他们信奉什么,也能更了解一些他们的思想。”
眼下已入七月,稻田已经泛出了黄灿灿的颜色。
秦陌与她并肩而行,看了眼两边的稻田,对比江南其他小镇的收成,明显稀疏了很多。
一年只有八月一熟,这样的收成,也就勉强糊口。
秦陌不由问起兰殊拜访的这些门户中,可有见到谁的家里尚有余粮。
兰殊摇了摇头,“就等着下个月割稻了。”
她原想待秋收一过,正好有足够的时间,去转换田地的农作物。可村民年年无余,便是拿一半的田地去尝试,他们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兰殊一筹莫展,转头,只见秦陌站在田埂边沿停下了步伐。
兰殊见他目不转睛盯着稻田的某一处,甚少见他这般被吸引,不由站到他旁边,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瞧了去。
“在看什么?”
“那有条鱼。”
兰殊忍不住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如今一条鱼都能吸引他的视线,曾经那个满眼都只有公文的摄政王,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秦陌道:“他们会养稻花鱼?”
“嗯,里正说前年开始尝试的。只是稻田毕竟不是鱼塘,养不了多少条,稻花鱼这种,最多就是给家里过年的饭桌,添点热乎气。”
秦陌:“但至少代表他们不是一点儿都不想改变的。”
兰殊看了他一眼,再度盯向了那摇尾的稻花鱼,陷入了沉思。
一阵山岚吹了过来,稻浪阵阵。
兰殊的鬓发往后飞去,不由被吹得眯缝了眼。
秦陌一下站到了她面前,抬起广袖,人高马大的,宛若一道天然的防风屏障。
兰殊睁回眸,只见秦陌看着眼前的稻浪,眼底划过了一丝追忆的光泽,忽而同她道:“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教你骑马,有一回你甩鞭过头,身下的马儿狂奔而起,直接冲出了马场,跑到了人家的田野里。那日的风,也如今日这般呼啸而过。”
兰殊的思绪一下被回忆倾注,秦陌勾唇道:“你当时一溜烟就出去了,拦都拦不住,还踩踏了一片麦地,叫我赔了一大笔钱。”
“你还有脸说。”
她当时魂都快吓飞了,依照他说的死死拽住缰绳不放,最终还是被马甩了下来。
幸而他扑了上来,护住了她的头和颈椎。
两人在麦田里滚了好几圈,直到秦陌的后背磕到一棵树下,才被隆起的树根挡了下来。
两人满身狼狈地回家洗漱,一同褪下脏兮兮的外衣进了浴桶。
她看见他背后撞出好几道深深的淤青,忍不住拿着帨巾轻嘶起来。
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将她搂着往腰上一盘,捏着她的鼻尖,只说她让他赔了好多钱,求偿般地朝着她身前的雪团中间一掐,就和她玩起了鸳鸯戏水......
思及此,兰殊的脸颊不由又泛出了一层薄红,果真是,不能和他忆往昔。
兰殊疾步离去。
秦陌三步并两跟上,慨叹道:“不过后来你还是驯服了那匹马,那时我就该看出来,你其实是个很倔的姑娘,也很不服输。”
要换其他柔弱的姑娘,经这么一遭,怎么也会对骑马产生恐惧了。
然第二天,兰殊还是如常来到了练马场。
对此,兰殊扬起下巴,洒脱道:“现在才后悔娶错人,晚了。”
上一世,她为了给他一个温柔贤淑的好印象,多多少少有些隐藏自己倔强的一面。
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兰殊终也明白了浮着光晕的面纱虽然美丽,可一直不去揭开它,只会闷坏自己。
秦陌望着她高高扬起的下巴,轻声道:“我只后悔给了你放妻书。”
兰殊的脚步不由怔了下。
秦陌目光瞭望向了那一望无际的田野,眉眼耷拉了瞬,叹息道:“现在再回想起当初麦田那一跤,撞到树上那会,真的挺疼的。”
兰殊忍不住咬了咬牙,“你少博取同情心。”
话音甫落,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跟着他,一并朝着田野望了去。
她突然想到,长安的麦田,与这儿的稻田,有一处明显的不同。
长安郊外的麦田边上,会有一道长长的防风林,种植在田埂交接的沿线,并不影响麦子的生长,还能够预防平原地带的狂风。
同里小镇有绵延的山峰作为屏障,倒不需要防风林,可若是在田埂边界种一排类似防风林的桑树,也是不影响稻田生长的。
秦陌见她眸中闪过了一丝清明,心知自己的提示给到了位。
“观念不是一时就能改的,但可以先从边沿渗透。”秦陌道,“就是需要一点耐心。”
而兰殊素是最有耐心的。
只要给她时间和方向,她一定能做的好。
兰殊想了想,又愁眉不展道:“可田埂并不具有价值,官府不会愿意百姓以田埂抵押批款的。”
秦陌分析道:“户部的要求是希望你教会佃户抵押土地向官府借款,获得活络的银钱购买桑苗,开拓更好的生计,而经此举,你作为收购商,可以得到物美价廉的蚕丝,官府则可以收到土地借款利息,如此良心循环,便是三方得利。”
兰殊点了点头。
秦陌道:“这确实是最好,也该是变革最终的形态。但眼下,其实只要你能保证三方得利,稍微在借贷上做一点变通,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