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晋却笑了,“你哪里对不起我?”
兰姈紧紧咬着下唇,面上仍是那冰清玉洁的冷面美人,心里却乱得犹如擂鼓,眼眶已经被他吓得通红。
那金豆子在眼圈里不停打着转,赵桓晋到底有些看不得,终究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退去,兰姈发软的身子顺着树根坠落地上。
她忍不住捂了心口,一抬袖,凉风灌入袖间,令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男人直直站在她面前,没再压迫着她。
可那颀长的影子仍被月光照的长长,罩在她身上,兰姈的心口,仍然止不住地慌跳。
须臾过后,待她收了收眼角的泪花,他那喜怒难辨的嗓音再度在她头顶上响起,“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兰姈蓦然抬头,他又欺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盖住月光的那一道男人轮廓冷硬,兰姈瞧不见他的神情,却感觉得到他投射而来的目光灼灼,直直落在了她身上。
男人漆黑深沉的双眸,忽然浮出了几分笑意,又温柔,又意味不明,“因为我很快,又要惹姈妹妹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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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秦陌同枢密院告完假,回屋准备出行的行囊。
收拾完细软,秦陌迈出房门,转过后花园的长廊,前往昌宁的院子里拿药。
按礼制,昌宁作为大周公主,理当深养于后宫之中。
可昌宁自小跟在李乾身边长大,李乾搬到东宫,她也闹着跟来住。
帝后去世的早,李乾一直比较惯着她,是以一个东宫,太子,公主,世子爷,齐聚一堂。
秦陌这趟远行,行踪保密,不宜前往太医院讨要旅途常备的一些便药。
好在昌宁自小痴迷岐黄之术,从小到大都在学医,从太医院拿什么药材回来,都不引人怀疑。
秦陌这趟来的甚是时候,一进院门,难得遇到了昌宁的师父华圣手。
华圣手作为药王谷最后一名关门弟子,医术卓绝天下,是大周唯一一个在太医院挂名的游医,拥有一副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肠,整天到晚云游在外,悬壶济世。
与秦陌也算是旧识。
两人寒暄了片刻,华圣手笑眯眯道:“你来的不巧,我刚给昌宁布置了课业,现儿她正在抓耳挠腮呢。”
秦陌道:“我不是来找她说闲话的。”
但一想到那小丫头想事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扰,秦陌没有立即进屋,直接在庭院里的桌前坐下,请华圣手为他把了把脉。
“世子爷哪儿不舒服?”
华圣手望闻问切,双指按在他手腕上,只觉得脉象沉稳,身强体壮,身体素质比一般同龄人强了不知多少。
秦陌见他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道是难得他回来,顺便问个诊。
华圣手温和地笑了笑,见秦陌听了他“并无大碍”的诊断,少年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困顿,眉稍一扬,询问他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秦陌试探着道:“我有一个朋友......”
华圣手身子往前,侧耳倾听。
秦陌眉心微蹙了会,直觉支支吾吾反而容易遭人堪破,索性道:“如果一个人患有龙阳之癖,还会对女子产生肖想吗?”
华圣手眨了眨眼,微微将身子后移,扬着下颌,将眼前血气方刚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感觉他这个朋友,应该不是他自己。
华圣手道:“当然可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好女色,有人好男色,自然也有男女都喜欢的。我之前路过扬州一带,就曾遇到过一个富商,家中妾室有男有女,正是个双性恋。”
秦陌:“......”
所以,他其实是个双性恋吗?
从后花园回来的路上,少年提着昌宁给他备好的药箱,一路从长廊走来,眸眼说不尽的暗沉。
他一点也不接受自己如此滥情。
少年在心底坚定地想,便是双性,他也只愿挑一人放于心上。
至于那些没头没尾的梦境.......
秦陌思来想去,将其归咎于双性恋正常的生理反应。
恰巧崔兰殊是离他最近的女人,才会有那些荒唐的梦。
只是男人的劣根性罢了。
秦陌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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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色将明未明,半空中夜雾仍在徘徊,马蹄声已从街头转角处响起。
不过多时,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穿过夜雾,朝着鱼肚白泛起的东边城门驶去。
兰殊坐在车内,低头抿了一口醒神的参茶,眉眼间缀着三两点笑意,听着秦陌沉声“控诉”这些日子,对于她抄底的调查。
第015章 第15章
“崔兰殊,葵卯年六月十二出生。”
“曾为江南两江总督之女,父亲因渎职之罪入狱处死,身为罪臣之女,本应没入贱籍,幸得崔氏族长相救。”
“少时遭灵隐寺高僧预言红颜薄命,寿数苦短,为解灾运,自小当作男儿养大。”
“奈何美貌难掩,被崔氏老太太相中,由大房收养,调教成了第一美人。”
“有一个姐姐,嫁给了荥阳郑家大房的长子。”
“两个弟弟,皆为贱籍,尚养在崔府,由乳母张氏照看。”
“最底下这个弟弟,崔弘,自小体弱多病,捧着药罐子长大。”
查了很多有的没的,就是没一处同他有关系,秦陌还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察觉出了他的秘密。
兰殊轻挑了眉稍,对此温言建议:“世子爷的密探可以换一批了。”
秦陌嘴角抽了抽,凛凛瞪了她一眼。
兰殊面不改色,垂眸端坐。
前尘往事,他寻得到踪迹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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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出发的极早。
一出长安城,他们便换了辆车。
秦陌彻底成为了带家中小姐私奔的家仆,坐在了车帘外,驾着车辇,辘辘往南边飞驰而去。
一路上,颠簸不断。
兰殊脸色苍白,腹内翻江倒海,实在没忍住,同少年开了口,恳求下车休憩一小会。
秦陌却十分没有同情心地道:“你当是出来游玩吗?”
话音一圃,他又朝那马背上抽了一鞭,马车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撒丫子似的狂奔。
兰殊眉间蹙成了一团,捂着难受的心口,咬紧了牙关,柔软的樱唇趋渐抿直。
车帘外,再度传来少年漫不经心的嗓音,“当然,如果你想回家,我可以立即调转车头,送你回去。”
车厢摇摇晃晃,兰殊回过味来。
合着他故意在这折腾她,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在秦陌眼里,崔兰殊跟他去南疆,完全就是个累赘的存在。
李乾心里想的什么,他还能不清楚?
简直是胡闹,他是去办正事的,哪有心思儿女情长。
可别看崔兰殊生得身娇体贵,说话温声细语,竟也是个倔胖气,从不肯轻易低头服输。
兰殊蓦然想起上一世,这一趟长途跋涉,也是难受的紧。
可她那会心里向着他,体谅他心系江山,赶路要紧,一直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从始至终没吭一声。
而他连看了好几天她蜡黄憔悴的小脸,到底最后良心有了点过不去,最终将车御稳了些。
上一世,他定然也在心里腹诽她是个累赘,企图让她哭爹喊娘回家吧。
可没想到她那么傻。
这一世,他俩早早摊了牌,秦陌对她没了那点仅有的怜惜,反而更肆无忌惮地折腾起她来。
车帘内,兰殊一直没有回话。
秦陌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冷笑,手握缰绳,颠簸更甚。
这小混蛋!
存心要她的命!
兰殊双手撑在车厢两侧,两眼发白,鬓边已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兰殊身体发软,头昏眼花,临近崩溃的边缘,忍无可忍地想,既如此,你也莫要怪我!
秦陌见车帘内一直没有动静,还以为人已经被晃晕了。
少年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刚生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恻隐之心。
身后的帘幔忽然掀开,紧接着,少女探出身来,一下攀到了他肩膀上。
那股梦境里熟悉的女儿清香扑面而来,秦陌身子僵滞,尚未来得及斥责她的僭越。
兰殊牢牢扣住了他的脖子,径直朝着他怀里,呕了一声。
掺着党参的馊味,从他衣襟处扑散而来。
秦陌浑身的汗毛倒立,一阵血气从四肢百骸汇聚而来,直冲头皮,而后,又尽数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