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前脚刚赶回临安,一回来,连盏茶都没喝,自个骑上了一匹马,直接冲着灵隐寺奔了去。
灵隐寺终年香火鼎盛,山脚下车水马龙,时常堵得水泄不通,乘马车怕是要排大半天的队,但独个骑马,就方便多了。
一进寺庙,兰殊逮住门口引客的小沙弥,便开始打听灵隐寺的了空高僧正在何处。
当年他们入庙为弘儿祈福,接待他们的,正是一名法号了空的师父。
小沙弥合掌“阿弥陀佛”了句,惋言告知前主持了空大师已经圆寂。
兰殊默哀片刻,只得直言问及当年托在寺庙供奉佛祖的那把万民伞。
小沙弥道大香客的供品一般都会放在大殿两侧的供奉台上,可他引着兰殊入殿,却没有找到那把伞的踪迹。
小沙弥只好将她引见给了现任住持了痴大师。
了痴是了空的师弟,听了兰殊对于万民伞的表述,沉吟了会,稽首合十道:“那把伞,贫僧有些印象。”
了痴回忆道出了空在世时,将那伞放在了正殿的房梁之上,得以受香火熏陶。后来,却曾有人暗中来寺偷盗那把万民伞,只是被了空及时制止,且并未发现有什么玄机。
了空心怀困惑,于佛祖面前问了一问,佛曰那把伞尘缘未尽,了空便把它送往了山下,回到了红尘之中。
兰殊迫切问道:“大师可记得他送哪儿去了?”
了痴解释了空师兄当时一出山门,就在山脚下遇到了收伞的有缘人。
“那施主说自己名叫灵溪,只道来自舟山。”
兰殊询问其相貌。
了痴摇头,十几年过去,除了记得当时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其他已经全无印象,且她将伞拿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兰殊前脚离开了灵隐寺,策马朝着城门口驰去,刚好在城门口,遇到了从蜀川归来的邵文祁。
邵文祁特地回到了江南,本是想着陪她一同帮助村民种植桑苗,继续培养两人之间的情意,结果发现她不在,听闻她回了京,正打算往长安追去。
他坐在车内等待城门放行,远远在车帘外,望见了一道不同往常的身影。
这还是邵文祁第一次看见兰殊骑马,也是头一回发现,素日看起来那般柔美的一个姑娘,骑马的姿容,竟是如此英姿飒爽。
隐隐透出了另一股似曾相识的风姿。
特别像长安城那位,每日打马上朝的国家栋梁。
邵文祁眼中先是一亮,随而被她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前夫烙印,惹得黯然神伤。
听闻她说要去舟山,邵文祁只道是“幸好”。
“幸而是遇见了,不然南辕北辙,我又要同小师妹错过了。”
兰殊温和笑了笑,邵文祁听说她要去寻人,自己正好在舟山也有熟人,便欣然与她一同前往。
舟山地处浙江边沿,隔岸相望。
两人到达舟山,正好是渔市最热闹的时辰档口,兰殊牵马入城,见集市繁茂,人潮如织,一时之间,不由愁眉紧锁。
就一个名字,还是经年以前的人,偌大的舟山,她何时能找得着呢?
却不料整个舟山,无人不识灵溪。
邵文祁带她迈进了集市中心的一间茶馆,这儿的掌柜是邵文祁在外经商结交的故友,一听他们来找灵溪,打量了他俩一眼,笑吟吟道:“邵兄也是慕名而来,特意携佳人来向灵溪仙者寻求姻缘庇护的吗?”
邵文祁先觑了兰殊一眼,见她眉宇下意识微蹙,同掌柜澄清道:“这是我小师妹,刘兄莫要乱开玩笑。”
刘掌柜连忙朝兰殊作揖致歉,那一张和气生财的脸,叫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的,兰殊颔首回笑,一心扑在了他方才口中的“灵溪仙者”上。
刘掌柜见她好奇,噙着笑意,娓娓道来。
舟山的百姓历代捕鱼为生,渔业发达。
灵溪仙者最初始,出现在当地的桃花山上,自称是蓬莱仙岛下凡的仙使,特来庇护舟山百姓。
后来,渔民每逢出海,都会先去灵溪观里,拜一拜灵溪,询问出海时辰,只要遵循灵溪所言,这一趟便会平安顺遂。
久而久之,舟山百姓最信奉的就是灵溪观。
兰殊询问起灵溪观的地点,“竟这么灵,说的我也想去上一柱香,叩拜一下了。”
刘掌柜却面露了难色,道出灵溪观常年香火鼎盛,来往香客如过江之鲫,灵溪仙者却素日节俭,不愿扩建庙宇,地小人多,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
“姑娘若只想单纯上香,山脚下便有香鼎,可若想上山见仙者......在舟山,要用香火供奉灵溪观三年以上,才有机会见灵溪仙者。”
兰殊讶然,一时发起愁来。
刘掌柜提壶沏茶,续笑道:“不过你们是来巧了,灵溪仙者不仅庇护出海,还庇护姻缘,也是灵的很。过几天,正好遇到了灵溪观一季一度的姻缘会,只要过了灵溪设下的关节,便有机会见她一面,受到她的庇护。”
这也是为何刘掌柜一见他俩结伴,第一反应便是他们来参加姻缘会的。
刘掌柜笑道:“灵溪仙者开设的姻缘会,有趣的很。四周许多年轻男女都爱来历一遭,借此看看彼此的缘分呢。”
兰殊虽不确定此灵溪是不是她要找的灵溪,但心想这是见灵溪的一个机会,不由便多问了几句。
刘掌柜解释道这姻缘会也不是人人可去,首先要得到灵溪仙者发放的邀帖。
而就在明晚,灵溪会派仙童乘仙轿下山,例行游街,凭机缘朝两边洒下邀帖。
在灵溪仙者心中,众生平等,届时所有人都戴面具上街,不论富贵贫贱,都是一样看缘分得邀帖。
兰殊心中想着去抢一抢这邀帖。
翌日夜晚,她戴着面具,同邵文祁出现在了仙童必经的大街上。
若有机会同兰殊一道去参加姻缘会,邵文祁自是乐意至极的。
只是兰殊一心想的是万民伞,为了增大他们得帖的概率,同邵文祁商议一人站一边。
当仙童驱着白马从街头尽处缓缓过来,车帘内点着袅袅香炉,一路恍若仙气缭绕。
众人趋之若鹜,待仙童靠近兰殊所处的位置,她翘首一望,对面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乱成了一团,她已经看不见邵文祁所在之处,更不知他是否得到了邀帖。
正是犹疑,仙童一扬手,一道打着丝带的红帖,朝着兰殊头顶飘了下来。
中间不知有多少人跳起哄抢,那晚风就像是在愚弄他们一般,打着旋不让他们得逞,却将这邀帖,直接落在了兰殊手上,不费吹灰之力。
就在兰殊尚有愣神之时,旁侧却有一人,忽而将她的帖子一抢,扭头跑去。
兰殊美眸圆瞪,提裙朝那小偷的身影急追,连喊了好几声“站住”,然人山人海,不过一会,那人影就只在她眼中剩下了一个黑点的影子。
兰殊急得不行,一时脚步过快,一个趔趄,差点朝地上栽了下去。
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摔跤可不是小事,万一遭遇踩踏,必是要人命的。
幸而旁边站了个好心人,见状及时扶了她一下。
那沉稳的双手一托,兰殊整个身子前倾的猛然力道,在他那儿不过如一场轻风的劲,转眼就被他化解了。
兰殊感激涕零,抬起眼,却正对上一张阎王爷的面具。
面具底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眸,目若寒星。
第115章 第 115 章
兰殊望着那副冷脸的面具, 脑海中,忽而闪过了一幅过年以前的场景。
在那间老旧的小酒坊里,窗外, 捧着一轮明月。
少年的眉眼,总是透着一些隐藏内心的孤傲,不甚明白她为何非得带个凶神恶煞的阎王爷泥偶, 讥讽道:“辟邪啊?”
她当时顿了顿, 低头握着泥偶看了眼, 唇角衔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道:“世子爷可说对了。”
舟山四面环海,月光折在海中,漫散四处,映照夜色,使得天地之间犹如披了一层银辉。
那乌漆嘛黑的铁面具将他遮挡的严严实实, 兰殊不过看了他一眼,却已经认出了是谁。
她早已学会了不需握着那小泥偶入睡, 可他却真的,成了那时时为她辟邪的阎王爷。
兰殊心头猛地一跳, 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下, 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 也没显露出自己认出了他,只装陌生人般的,小声致谢。
那阎王爷默然片刻, 点了个头。
他会出现在这, 兰殊谈不上多意外。
她能想到那时唯一离家的万民伞,姐姐的记忆与她相同, 受大理寺问话,自然也能吐露类似的线索。
兰殊打眼看去,只见那欺负她的小偷,遭到了一位头戴无常面具的秃子伸腿,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那秃子双手合十,假惺惺“罪过”了句,不是静尘又能是谁。
而那邀帖,遭小偷手一甩,挂到了街边屋檐院里冒出的石榴树杈上。
兰殊走上前,踮脚伸手,完全够不着。
她犹疑着要不要向人求助,还没回首,腰迹忽而被人一握。
那被她擦身而过的阎王爷,见她够不着,二话不说上前,托起她的腰,直接将她举了起来。
女儿家纤细娇柔,落在他手上,犹如托了只睁大琉璃眸子的猫儿。
兰殊震惊了瞬,眼见邀帖近在咫尺,迅速伸手,将那红帖子摘了下来。
心中却骂,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装作不认识,他嘴上不戳破,却偏要在动作上拆她的台。
可当兰殊脚尖触到地面,握着帖子回过头,那阎罗王却好像知道她定会斥他举止亲昵,转眼溜了个无影无踪。
仿若那敢怒不敢言的少年郎,气不过你的生分,偏要来惹你一下,又怕你真生了气,惹了就跑。
兰殊咬了咬牙,不远处传来听见一声呼唤,她转过头,看见邵文祁追寻过来的身影。
邵文祁见她手上得了邀帖,不由替她高兴了瞬,紧而微皱眉头,“我刚刚才发现那仙童散帖,看似毫无章法,实则都丢给了成双来的男女。闹得我费了好大的劲,也抢不到。小师妹是怎么拿到的?”
兰殊道帖子最初始,确实是晚风送过来的。
邵文祁抵颌思忖,笑道:“莫不是他把你同身旁站着的男子看成一对了?我四周都是儿郎,他便一点儿不朝我们那厢洒。”
兰殊不由困惑道:“我当时身旁是名男子吗?”
邵文祁颔首,回忆道:“好像是个戴阎王爷面具的,个子还挺高。”
兰殊愣怔,她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仙气飘渺的香车上,并没有注意身旁站了什么人,直到后来险些摔了一跤,才发现人群中,有秦陌的身影。
邵文祁端详着她的神色,有意无意打趣道:“许是灵溪仙者,给小师妹另定了一份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