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剽猛骁勇,智多近妖,当政时内治朝廷,外征土地,战绩斐然,雄风肆掠四海八荒。
反观辛帝在位后,恰逢内忧外患,武将锐减,虽能平息,但最后只是落一个无功无过的名声。
自知弗如,才因此怯惧生怒,这也是辛帝为何急功近利的原因,他实在太想做出成绩,压过太上皇一头。
若太上皇早早辞世,他还没这么极端,偏生他退位后还活了十多年,成精了一般不老不朽,暗杀杀不了、下毒毒不死,且留了无数心腹将才在朝中,看似退出朝廷,实则有势有权。
故而,嫉妒心盛的辛帝轻易不会用这些将才,把他们贬了又贬,罢了又罢,一些势力,不堪不得志之苦,主动辞官,还有些老将,不可撼动,一直等待得志的机会。
现下虞斯请求知人善用的举措,岂不是真让他们等到了这个机会?
眼见虞斯的神情无一不是对太上皇的心悦诚服,眼见他上朝时请启老将,摆出被指点过的作战计划,老将们皆抚掌称好,主战大臣们也以虞斯为中流砥柱,纷纷附和,辛帝简直惊惶不可终日,真要让这些老将和虞斯结势成党了怎了得?
东征不过是锦上添花,二圣当朝却是危及权势地位与声誉之事。辛帝多年来对口舌的忌惮,致使他不得不为了太上皇的掺和,考虑东征的必要性。
原本几番权衡之下,他急功之心稍胜一筹,只当老将结势之事是个膈应人的豁口,又派出无数高手潜杀兴庆府,打算彻底了解了这块心病,屡屡没有得手,他锲而不舍地追派……
没想到,竟然看见太上皇出现在了祭祀上!还带着旧部!以一种屡屡被杀手挑衅后审视他的眼神!
这一刻,多日来胸腔吊起的惶恐不安,迅速扼住了他的喉咙。
二圣祭祀,武袍加身,领携旧部,他要干什么?就算不干什么!文武百官、有智百姓瞧见了,议论二圣同时出现于祭祀大典,又是何种动荡?再这之后,若仍要任用他的旧部,待东征功成那日,功劳与声誉就成了他的,若不任用他的旧部,被虞斯煽动过的主战大臣都会觉得不妥,届时未战先怯,难以服众。
礼官请辛帝净手焚香,他才使面色稍霁,转回视线。
而后乐声大奏,帝后恭敬地奠玉帛于祭台之上,再献牲畜、美酒等祭品,在帝后的带领下,文武百官一齐行三叩九拜大礼,请来天神,初献便成,而后由礼官诵读祝词,再奏乐,请指定礼官再度向天神献上美酒,饮毕,亚献便成,再请一指定官员献美酒,饮毕,终礼成。①
问天仪式在终礼与撤祭送神之间,是为趁天神尚未离去,辛帝站上问天石,与天链接共鸣,祈问上苍,请求天神指点迷津。
辛帝沉眸扫了一眼阶下之人,仍是站上问天石,肃容问道:“辛安定已久,然而东来势汹汹,阴阳共谋,夺害贤仁太子,离间辛北和盟,观其狼子野心,已是披坚执锐,阵云截岸,敢以战事敬问天神,东征之行否泰变化,局势可否?”
声如洪钟,在天坛翻覆回响。圈外滔滔不绝的议论声随之而来,一番搅弄后传至天坛,只听得不通礼事的百姓间或有急声高喝:“否!否!否!”扰乱祭祀,被军卫当场拿下。
文武百官莫敢抬头,纷纷汗颜,等待唯一能与天神心通的天子说出答案。
背后却传来太上皇低沉的声音:“无不可,吾儿雄心壮志,兴庆府老朽愿携东征旧部出山亲征,助吾儿一臂之力!”声量不大,刚好引起身侧百姓和末尾官员们的注意,回头看去,沉寂庄严的氛围当即被沸反盈天的惊嚷声瓦解,哄闹声朝着圜丘中心层层递去,朝臣们无不回头诧然,乱成一片。
说完,任人看完,太上皇拂袖离开,不再多作停留。
仍处在问天中的辛帝睫羽微颤,半晌没有睁眼说出答案,心中计较得失,难以权衡。
却听闻主战大臣们已议论如潮,得意夸耀,为太上皇亲征之举笑逐颜开,浑然以为胜券在握。辛帝心神大挫,仍在权衡,不敢开口,主和之臣终于明白虞斯多日铺排,更有焦侃云曾撺结之党咂摸着时机,准备趁势谏言,此时递上台阶把利害得失再劝一遍,并非死谏,反倒顺坡下驴,是劝诱辛帝回头的好机会,局势眼看大好,只要有一人先领头。
他们和焦侃云一样,都在等着攒聚他们起势的陈徽默,只要他先站出来谏言陈情,扰乱问天,他们便会不顾礼仪,纷纷附和,递上台阶。
然而陈徽默许久都没有动静。
焦侃云不由得朝那方看去,此刻辛帝心中已有偏向,只要稍稍推波助澜,即可成事,陈大人在朝中与主战大臣们据理力争,铺垫许久,就是为了成为主和之臣的率范,好在此刻领头行事,现在为何没有动静?!
她稍稍抬眸,对上了天坛之上,皇贵妃森冷的双眸,浑身一抖。
下一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前倾轧,原是陈徽默出列,疾步向前直走到阶上,跪地高呼一声,“陛下!臣有谏!”就近军卫皆拔刀作阻拦状。
辛帝睥睨示下,“何事不惜扰乱祭祀,敢对天神不敬?”
“东征之行必祸乱大辛,若使战火连绵,卷肆万户,黎民枯骨,国之不存!今若不能阻拦陛下,为民求生!老臣甘愿一死!”
并未直接将人押下,如众人所料,是辛帝正需要这个台阶,众人皆长舒一口气,立耳等候附和时机,然而不等听见下文,前方传来陈徽默的一声怒喝,“暴君昏聩祸国!臣非死不足以阻拦!尽可请天神降罚于臣!”
话毕,他朝辛帝所在之地奔匍,侍卫迅疾如雷,拔刀押下,却见眼前之人轰然炸开,血肉喷溅飞洒,险要糊住视线,一顿后,耳畔净是惊恐的叠声惨叫!在场者在一瞬间爆发了骚乱,百姓瘫软在地,吓得四散爬走,官员们亦步步后退,人墙倒塌压来,汹涌的力量将焦侃云整个人往后掀翻,她惊呼一声,再定眼看去天坛之上。
“护驾!保护圣上!”柔嘉皇贵妃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仿佛是人体尚未炸开之时就抱着辛帝向后倒去,毫不管顾手肘处的扭错与擦伤,血肉飞至眼前,鲜血流到脚底,她也只是美眸盈泪,以身相护,使辛帝不受丝毫污损,并急忙询问辛帝有无伤势,楼庭柘飞身来到柔嘉身旁欲将其扶起护住,却见柔嘉又突然指着一旁瞠目惊惧,“有毒物!”
一毒蝎跳来,她毫不犹豫地为辛帝拂去,并以身体作挡,“陛下!”
军卫们一齐低头看去,瘴气一般的毒雾自血肉爆开后蔓延,地上不知何时五毒乱爬,几乎都朝着辛帝与皇贵妃而去,众人顿时惊慌失措,挥舞长刀朝毒物劈砍。辛帝早已吓得六神无主,陈徽默服毒积瘴自爆,尚能解释,可那毒蝎、蜈蚣之流,是从何而来?!
虞斯抢过身侧侍卫的长刀,跃上天坛控制局势,“都退后!先掩护陛下与贵妃离开!瘴毒虽微弱,亦须掩鼻护耳,不可大意!”
“冬至寒月,竟有蛰物出伏?!”
“天神降罚,才使肉身轰炸,瘴气弥漫!”
“天降异象!此乃天降异象啊!天神驳斥东征之行!”
“……”
惑众妖言顷刻在骚乱的人群中颤声散开,随着血腥味一起充盈至在场每个人的脑中。
那方辛帝与柔嘉已在楼庭柘领携的军众拥护下离开,乘舆回宫,百官亦随之迅速离去,只留下相关官员收拾残局,调查前因后果。
焦侃云木然盯着这一幕,却是久久不能言语,被焦昌鹤护至马车,才回过神。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她要被陈徽默害惨了!
“此事由你攒结朝臣谏言而起!原本你同虞斯请出太上皇相逼,陈徽默此时顺势谏言,必获功劳,却如何成了爆体而亡?!待圣上回宫,必召你觐见!女儿,你可捋得清楚?!”焦昌鹤的脸上同样难得出现惊恐慌乱之色。
焦侃云面色煞白,缓缓摇头。
她和虞斯的计策是,请太上皇出面,一招以进为退,逼圣上重新衡量东征的必要性,改变心意,之前攒结的朝臣只须顺势谏言,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摆出东征的弊端,给个台阶,轻松便成了,圣上当众纳谏,将朝臣之心拢回手中,不仅不险,或许还会因直禀良谏而得到圣上嘉许。陈徽默作为谏言的领携人物,必要出现在大典上,她只须提防他为给皇后和阿玉报仇,行激进谋刺之举就好。
他确实没有谋刺,但引起的这一出天罚,比谋刺还可怕!
圣上会误以为这也是她的手笔?!以为她豁出性命,故意制造天罚来阻拦东征?!那辛帝恐怕会真让她豁一条命才能消怒!
她双手俱颤,捂住头,陈徽默爆体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重演,血肉横飞,她隐隐猜测和皇贵妃有关。那一瞬间,皇贵妃奇快无比!
朗朗乾坤之下,皇贵妃眼中担忧急切之色都溢出来了,不顾自己,抱住辛帝,用身体遮挡在前,任谁看这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救驾之功,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不仅在辛帝眼中是大功一件,在群臣眼中,亦是舍身为国的母仪率范。
可是陈徽默怎么会答应帮她的?被她骗了?以为这样真的可以杀掉辛帝?……但就算如此,陈徽默为何会轻易相信皇贵妃呢?
那些毒物又是如何瞬间出现的?之前虞斯说过蝎子这等死士之流豢养毒宠,死后身体散发的味道会吸引毒物……不,显然不是,且不说天寒地冻,单说毒物出现的速度,也不该是陈徽默招致而来。毒物的作用又是什么呢?仅仅为了让人认为这是一场天罚?
焦侃云想不清楚,她又该如何和辛帝解释清楚,什么证据都没有!不,恐怕无须解释,都是死路一条!
不等她想出办法,竟是连焦府都没到,马车径直被侍卫截住,传圣上口谕,召她入宫。焦昌鹤欲随行求见,却被侍卫扣押,强硬送回府中。
焦侃云脑子里一片混沌,当她跪在辛帝面前,看见楼庭柘亦跪在一旁时,这种混乱到达了顶峰……难道他之前去兴庆府的事,被发现了?或说是被猜到了?圣上连他的居心也一起猜忌了起来?以为陈徽默爆体而亡同样和他脱不开干系?
楼庭柘侧目看她,欲言又止。
“焦侃云!今日,朕就要你这个祸害死!”
焦侃云伏低身,轻声恳切道:“陛下息怒,逆贼陈徽默爆体而亡,与微臣毫无干系!此事前因后果,微臣已清明于心,可据实禀来!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意!”
高座边,皇贵妃目色冷淡地扫过她,奉着茶,同样劝说辛帝息怒,那口热茶不过是熨帖一瞬,并不能让辛帝消怒,反而在听闻“忠勇侯求见”的一瞬间,抬掌将茶盏掀翻,顺势掀倒了柔嘉,“来得巧啊!去叫进来!朕倒要看看,你们三个是怎么把朕当傻子的?!”
宫人却战战兢兢地跪下禀报:“忠勇侯是……带着营众杀进来的……”
第93章 他是救驾,可惜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宫人煞白的脸上,辛帝暴怒而起,“朕果真是养虎为患,他要造反呐?!”
焦侃云闻之胆战心惊,“不可能…!”事情远远没有到需要以谋反这种极端手段救她一人的地步!
楼庭柘同样惊愕,急声朝那宫人叱道,“支吾什么,说清楚!”
宫人忙不迭继续叙述:“他声称是来救驾的!前来禀报的人形容其急色匆匆,却不肯说清原委,只称事态紧急,陛下性命堪忧,等不了片刻!说完便硬闯了!”
“带着忠勇营杀进宫,却说是来救驾?!”辛帝怒嘲,“禁卫军是都死了吗?他救哪门子驾?!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拿下!断手也好,废足也罢!给朕押过来!朕今日就要清理你们这堆奸佞!”
殿外忽然传来兵戈相接的闹声,忠勇营数千之众,虞斯若想闯宫,非万人难以阻拦,而今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竟是已杀到面前。
急报怎么会来得这么慢?杀到面前才有人来禀?辛帝将宫人转述虞斯的话在心中盘桓一圈,神色变了几变,下一瞬,不等宫人爬到门槛,殿门大开,虞斯径直持剑冲了进来,他的目光游移到焦侃云的身上,见她无事,松了口气,而后躬身跪拜,对辛帝说道:“陛下!臣绝无犯上之心,实是宫中潜藏着真正的狼子野心,事急从权,还请恕罪!”
辛帝将他审视一番,给宫人一个眼神,后者慌忙爬出殿外,不消多时,禁卫军与忠勇营交锋的声音便落停。
虞斯道:“请陛下立刻传召太医诊脉!”焦侃云心念一动,不禁看向一侧的柔嘉,她不知何时已端坐一侧,手执茶盏漫不经心地抿着。
辛帝听后忙让人去传,“朕回宫之时已命人诊过,皆称虽有瘴毒入体,但并无大碍,只须服药即可。你究竟何意?”
虞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柔嘉皇贵妃,后者亦淡淡地睨向他,嘴角勾起一个事不关己的浅笑。他思量再三,给陈徽默的信是焦侃云亲手送去的,那夜为她布阵离宫的又都是柔嘉,倘若此刻揭穿柔嘉,焦侃云更逃不了死罪……
他终是缄下此言,只道:“臣勘察圜丘,毒蝎之流绝不可能凭空出现,可陛下身侧礼官皆沐浴搜身过,无处藏纳毒物,恐是禁军中有叛徒,将其藏于盔下,趁乱投放。故而担忧陛下回宫后,仍有叛党暗伏,谋害陛下性命。”
“宫闱重地岂容竖子猖狂!还不赶紧派人去查?!”辛帝思及方才姗姗来迟的通禀,心有余悸,但联想到事由,又怒火中烧,“若非陈徽默爆体而亡,扰乱祭祀,谁又敢这般谋事!究竟是何人知晓你们结党乱上、故布异象的好计策,利用至此?!”
焦侃云忙说,“陈徽默爆体而亡并非微臣计策!固然微臣不愿陛下大动干戈,但微臣也决计不敢拿陛下的性命玩笑!”
辛帝勃然大怒道:“不愿?不敢?朕的心意岂是你一个小小辅官能左右的?你利用舆情,撺掇朝臣结党在前!煽动二皇子和忠勇侯为你联结兴庆府一同谋事,离间君臣父子在后!今日毁坏国祀,涉嫌谋逆,如此忤逆犯上,万死不足以惜!若非你有个好出身,真以为朕能忍你到现在!”
焦侃云目色泛红,却坚定地道:“陈徽默一案,微臣问心无愧,若陛下是因微臣施策阻挠东征,要赐死微臣,微臣绝无怨言。大辛基业绝不可毁于外族之手,黎民百姓绝不可沦为战火碾压下的草芥齑粉!
“微臣既有个好出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①正因微臣有个好出身,朱门酒肉饕餮盛宴,从不愁吃穿用度,金银财帛,百姓之苦已不能感同身受,假使再因畏惧天威,不敢直言禀谏,致使君上犯过,微臣与亡国蛀虫又有何区别?微臣不肯,父亲亦不肯。”
虞斯手握剑柄,一边蓄势,一边警惕,焦侃云自然是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辛帝若当真赐死,他绝不会允许,哪怕乱上威胁。楼庭柘看了他一眼,“父皇,此刻追查谋逆凶犯要紧,待太医为您诊过脉象,再治罪不迟,何必为忠臣的逆耳之言动怒?自古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②,大辛朝廷风骨昭昭,乃是国之大幸。”
辛帝却再不能被三言两语削掉被愚弄的怒意,瞪着他,冷笑一声,刚要张口,一时急火攻心,生吐出一口血来,踉跄一步,往后坐倒在椅上,众人大惊失色,忙抬手作扶,“陛下?!”
恰好太医赶到,急匆匆上前诊脉,几次三番按压脉象后,满头大汗,“这…这……?!”他面露恐惧之色,连忙跪下来磕头,“陛下脉象阻滞,毒火攻心……”最后一句判言不敢说尽,只好跪伏在地,紧贴地面,不住地颤抖。
随着太医的布告,辛帝只觉一股腥甜涌漫而上,直冲咽喉,使他双目模糊,头脑眩晕,无知无觉间,又吐出几口血来,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走,四肢不受控制地牵动蜷缩,瞬间密汗如雨,捂着脖子倒了下去,不住地颤抖着发出呜咽声。楼庭柘眼疾手快扶住,“父皇?!”
在座皆惊骇滞然,焦侃云心中蓦地升起一个猜测,胡乱将视线扫过满室,房门不知何时紧闭,宫人只余一二,虞斯眉头紧锁,瞳孔震颤,似在抉择如何行事,楼庭柘揪起太医的领子,“去把太医院都叫来!”
一声茶盖碰壁,脆生生的响动,从柔嘉的指尖传来。
她悠悠叹了口气,缓缓起身,瞥向虞斯,却是轻声对宫人说道:“方才你们都听见了,禁卫军中有叛党乱政,对陛下暗下杀手,忠勇侯前来救驾,功不可没,而今圣上毒发,合该公布此事,排查并缉拿乱党……你们且去布告吧。有劳太医,再请几位同僚过来,一齐为圣上诊脉医治。”
太医与宫人抖如筛糠,爬了出去。
柔嘉弯身,一手去扶辛帝,一手拉开惊疑的楼庭柘,安抚地朝他笑了笑,在他更不解的注视下,对虞斯说道:“忠勇侯确实是来救驾的,只可惜来晚了,本宫现在都不知道是该将你算作同盟,还是算作墙头劲草了。还不打算拿下本宫吗?”
焦侃云睫羽一颤,心脏蓦然收紧,呆滞地看向柔嘉。
虞斯从容地道:“此刻再将娘娘拿下,无济于事了吧。娘娘在本侯赶到之前就下好了毒,若是有解,也不会现在就开始坦白,娘娘分明已有万全之策。也对,敢将毒物藏在自己身上,带去祭祀的人,怎么看,都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色。若非在毒蝎的爪中寻到一星的布帛碎屑,本侯也想不到娘娘敢这么做。娘娘一句话就定了微臣的救驾之功,若是逆反行事,救驾就成了谋逆,娘娘该不会把陛下的毒落到臣的头上吧?禁卫军中还有娘娘的人,本侯今日能不能带绰绰离开,恐怕反而要仰仗娘娘。”
“哪里的话,侯爷勇破三军,本宫那点人脉,不够你杀的。”柔嘉一笑,抬起焦侃云的下颚,“本宫说什么来着,不会让你白跑一趟。其实在你送信之前,本宫根本就没有找过陈徽默,故意那么说,就是为了让你向他提起本宫,这样他才能知道,是谁当了好心人,放你为皇后送信,如此,本宫再找他时,才能教他信任本宫。毕竟本宫曾与皇后分庭抗礼,若贸然联系他合作,恐怕他根本不会搭理。”
焦侃云目光灼灼地凝视她,“皇后娘娘亦知情?…她还活着?”
柔嘉松开她的下颚,冷嘲一声,转而对地上不可置信瞪着她的辛帝说道:
“背弃家乡,抛弃挚友,爱人死于荒灾,本宫只身来到这偌大的吃人炼狱,宫里明争暗斗的一切都使本宫恐惧,恐惧着、恐惧着,本宫就不恐惧了,因为本宫发现后宫中人人如此,皇后根本不爱你,谁都不爱你,本宫早就知道了,可你又以为本宫稀罕争你那微不足道的宠爱吗?…早在你将皇后打入冷宫时,本宫就与她同谋,要借这个大好的时机,治你于死地了。
“焦侃云撺结陈徽默的这步棋,简直就是天助我也,得知柘儿参与兴庆府之谋,本宫确然慌张,但一细想,若能成事,陛下在阴间之怒又有何惧呢?遂放手让他高兴。至于陈徽默,皇后以情骗他,本宫可没有骗他,他知道凭一己之力要在重重军卫的祭祀上谋刺,异想天开,但本宫告诉他了,他不过是一道掩人耳目的墙,若是为本宫铺路,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本宫多年荣宠加身,替皇后掌凤印、理六宫,只再需要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舍身护驾的功劳,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自会对本宫歌功颂德,任谁都不会猜到本宫的身上,待陛下去后,他们要信任谁,也是一目了然。本宫机关算尽,甚至算到了被你打翻的那杯茶,陛下的脾性还是这么暴躁,暴躁到亲手销毁了证据。只是,但凡陛下再多喝一口,也不至于让本宫在一旁听你啰嗦这么久……”
她俯瞰着地上蜷缩的人,厉眸微沉,笑意不达眼底。
辛帝已痛得浑身扭曲,唯有残气:“朕送你皇后才配有的鲛珠…”
柔嘉冷声即答:“本宫也送了你一个继承皇位的好苗子。等你寿终正寝,大辛不知还有没有气数,届时大辛的武将都要被糟践完了,本宫虽不通军事,却也晓得刚愎自用、急功近利者无异于自掘坟墓,所以本宫顺势而为,必要让他们几个阻拦你穷兵黩武,然后再借祭祀这一局,将你扼杀。如今武行人才辈出,正是江河日上的好时候,大辛若是稳步前行必然趋向鼎盛,你若不死,这盛世轮得到储君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