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检查完她身上伤势,姬萦重新穿上衣服,霞珠才有心神去注意其他东西——她快步走到墙上一幅水墨画前,扶正了姬萦看不出来的歪斜。
“我现在就去制药,小萦有什么事到隔壁来叫我。”霞珠念念叨叨着,快步走出卧房,“……还要出门买些仙鹤草、白芨才行。”
姬萦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又是感到一阵好笑,又是感到十分欣慰——一年分别,霞珠也成长起来了。
霞珠走后,姬萦脸上笑容变淡,她叫来就在附近待命的江无源,将竹篮里的香蕈分成了两份。
“左边这份晚上烧猪蹄,右边那份找个冰窖冻上,过两日我有大用。”
江无源没有问她拿来做什么,恭敬地低头应了一声,正要伸手去拿那两份香蕈,姬萦伸手拦住了他。
“你先把这份交给厨房,再回来拿另一份。以免弄混。”她说。
江无源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但他还是应了下去。
当天晚上,姬萦的班底们都聚在了一张桌前,其乐融融地享用满桌佳肴,当中的自然就是姬萦今日亲自摘回的香蕈烧猪蹄。
姬萦为霞珠介绍了那些她离开凤州后认识的人,霞珠虽然面有羞涩,但仍可以说是大方得体地回应了,与她之前一紧张就抓姬萦袖子,躲姬萦身后的样子大相径庭。
吃完饭后,众人坐在凉风习习的庭院中喝茶谈天,一直聚到月上梢头才各自散去。
休息之前,霞珠拿着新熬制的药膏,来为姬萦身上的伤重新上了一遍药。
直到温热的泪滴掉在肩上,姬萦才恍然发觉身后的霞珠已经泪流满面。
“你怎么又哭啦?”姬萦耐心地哄道,“你看这些伤口都已经开始结痂了,没事了——”
“可你受伤的时候,多疼……”霞珠抽泣着说,“这背上和手臂留了这么多疤,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姬萦哑然失笑,转过身,用指腹慢慢擦掉霞珠脸上的泪水。
“你忘啦,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嫁人吗?”她半真半假道,“普天之下谁配我嫁?我要是婚嫁,那也是娶人——”
霞珠被她逗笑,笑中带泪道:“你又逗人……”
“是不是逗人,你以后就知道了。”姬萦把她揽在怀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不许哭了,一见面就哭哭啼啼,我要把你打发回凤州了。”
“不许!”霞珠气得脱口而出。
“哟,现在还会命令人了?”姬萦打趣道。
霞珠彻底笑了,自己擦干了眼中剩余的泪水。她重新为姬萦的后背上药,神色坚定道:“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帮小萦更多的忙。”
姬萦说:“你也可以试着寻找自己想去做的事,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想做的事就是实现小萦的目标。”霞珠毫不犹豫道,“我相信小萦的选择。”
姬萦背对着霞珠,忍不住笑了。
“……好。”她柔声说,“从今以后,我的事业,就是你的事业。”
霞珠重重点了点头,笑道:“我们说好了。”
当天晚上,她们久违地在一个被子里面聊了半夜。
她们笑着哭着,好像又回到了白鹿观时天真无邪的时光。
第二天,晴空万里,一只纸鸢自州牧府中高高飞起。
孙羊正店二楼的江无源起身前往城内军营,与正在训练暮州军的孔瑛和岳涯汇合。孔会吵着要随军同行,他本以为会一如既往遭到爷爷的拒绝,没想到他心目中那个固执的老头竟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拄着拐杖走向帐篷。
“别丢我的脸。”孔瑛淡淡道。
“你个老头子有什么脸可丢……”孔会嘀咕道。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老头子已经带给他非常多震撼,但孔家后人,习点兵法……好像也说得通。虽然习得的那“一点”,总是在刷新孔会的认知。
或许是他头脑简单,也或许是他嘴上骂骂咧咧,但心里早就把老头子当做无所不能的人,他会带兵,会打仗,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吃惊的。
“那我去啦!你放心在家等我吧!”孔会兴奋地冲着孔瑛的背影挥手,“你这老头儿就等我给你光宗耀祖吧!”
孔瑛脚步一顿,在孔会看不到的地方扬起嘴角,头也不回地进了帐篷。孔会则高高兴兴地进了队伍里面甘当大头兵。
姬萦骑马来到城外时,三千暮州精锐已经在岳涯的带领下蓄势待发。
她身穿盔甲,英姿飒爽,束成马尾的乌发在脑后随风飞扬。姬萦扫过一众昂然和敬慕的面孔,沉声道:
“出发!”
第78章 第101章
从实力最为强硬的朱邪部手中光复洗州,乃是振奋朝野的一件大事。张绪真在战报发出的五天后,也启程返回青州述职。
大部队和副将都被他留在了洗州城中,防范附近虎视眈眈的三蛮州城。
他带着两千轻骑,从洗州出发,直返青州。
途径兰州边境上的万莱坡时,战士们都有些松懈,一是因为刚立了大功,二是因为兰州已是青隽腹地,不用提防报复的三蛮军队。
两千轻骑的神色,就如他们身下的马蹄般轻快悠闲。
唯有张绪真,在进入万莱坡后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丝异常。
太安静了。
连鸟鸣声都从两边的山林中消失了。
他立即勒停身下快马,命身后众人停下脚步。
“怎么了?大将——”
亲兵队长话音未落,山坡两边已射出磅礴箭雨!
“有埋伏!快走!ῳ*Ɩ”
张绪真当机立断,一打马腹直冲而出!
一轮箭雨射出后,张绪真的两千轻骑因措手不及折损近半,无数穿着青隽制式装备的伏兵从山林中冲出,他们冲过惊慌的马儿,补刀落马的中箭将士,形成一个逐渐缩小的包围圈。
在他们身后,骑在马上的徐见敏终于现出身形。
“徐见敏,你想造反不成?!”张绪真怒不可遏地看着他。
兰州境界遭遇埋伏,要说背后和徐见敏没关系,张绪真死也不信,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徐见敏竟会亲自下场。
“我不想造反,我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徐见敏冷声说道。
“自保?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傻?”徐见敏面容扭曲,“你想杀我,但我命大,只是可怜了我无辜的孩儿……今日,我定要为他报仇雪恨——”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一场误会!”
“你说误会,别人可能会相信,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徐见敏说,“徐鸣鸣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吗?”
徐鸣鸣三个字让张绪真脸色一沉。
“徐见敏,没有证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你现在收手,我还可以当没这回事,都是兄弟,坐下来解开误会就行。”
紧紧包围在张绪真及其亲兵身边的兰州士兵俱都在等待徐见敏的命令。
徐见敏唇边露出一抹狞笑。
“杀!”
无数士兵不畏生死地冲杀而上。
杀张绪真,对青隽而言无疑是在造反,但临行之前,他们的家人都被徐见敏扣押了起来,为的就是让他们舍生忘死,心无旁骛地为他杀人。
骑兵的优势在这些悍不畏死的步兵包围下难以发挥,马和人不断中刀,那些疯狂的步兵,像合作围猎的豺狼,一咬上目标就绝不松口。
张绪真腿上中了一刀,手臂上的皮甲胄也被划破,鲜血泉涌。
“徐见敏!你真的疯了,你杀我,难道就不想怎么和义父交代吗?!”
“我怎么交代都行,你别忘了,我才是父亲亲生的,你在父亲眼中,不过是把好用的刀罢了。”徐见敏冷笑。
“那也总比你这个废物要强!有你这种儿子是义父的耻辱!”
“你——”徐见敏脸色瞬间涨红,“杀!给我一定要杀了他!”
张绪真面露怒容,手中双刃长戟如闪电般飞舞,一时间无人敢近。
眼看着陷入绝境,张绪真身后忽然传来万马奔腾的浩荡声响。
他猛地回头。
上千骑兵如水流冲刷般涌入万莱坡,最前方的是一马当先的姬萦,她神情刚毅,乌发飞扬。
“姬萦!”徐见敏面色大变,恨意闪现。
张绪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甲胄底下被汗水湿透的里衣贴在背上发出阵阵寒意。
姬萦在飞驰之中,取下身后剑匣,多次血战中饱浸鲜血的铁烨木在烈日下涌动着湿润暗红的光泽。
她面露笑意,但那笑意只是长期驰骋战场,鲜有敌手的本能反应。她的笑,她的身影,她的剑匣,是敌人噩梦的源泉。
“是姬将军……”
“姬将军……”
姬萦二字,在青云山一战后,于暮兰两州家喻户晓。
一个接一个的兰州士兵自知再无胜算,主动丢下武器,跪倒在地。
徐见敏目眦欲裂:“你们在干什么!捡起武器,继续战斗!”
无人在意他的话语。
越来越多的人在冲杀而来的姬萦面前丢下武器,投降跪倒。
姬萦率领的三千精锐,秩序井然地从跪倒在地的众多兰州兵身边冲过。
“哟嚯!”孔会兴奋地挥舞手中大刀,如游蛇那般灵活地穿梭在举着双手投降的兰州兵中。
仅剩的那些仍想反抗的人,也如切瓜砍菜那般,轻而易举地倒在暮州骑兵的海浪之下。
姬萦冲过仍在震惊之中的张绪真,直取尽头处的徐见敏!
徐见敏自知大势已去,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飞旋而来的剑匣击中他的后背,饶是姬萦控制了力道,徐见敏也喷出了一口鲜血,从马上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