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外的热闹,并未因为紧闭的大门就消散。
时不时就有考生的家人在考场外张望两眼,手里攥着从寺庙文殊菩萨那里求来的上上签,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念得都是必定高中的吉利词儿。
八月还是热。
竺玉窝在屋子里,没怎么出门。
屋子里的冰块就没断过,不知为何,今年入了秋,却仿佛还是酷暑,十分难熬。
九天的时间,眨眼而过。
考完这天,竺玉差点睡过头,匆匆忙忙赶到贡院,监察御史已经叫人打开了贡院的大门。
李裴有些后悔让她来接他。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臭烘烘的,小屋子里自然没有地方给他洗澡,能要来两盆凉水都不错了。
在里面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每日只能简单的梳洗一番。
贡院门口的这条长街,已经停满了勋贵人家的马车,都是来接人的。
辛辛苦苦这九天,可不得赶紧将主子们送回去好生歇息。
陆绥洁癖尤为严重,才出了贡院,就绷着张没表情的冷脸,难得看得出来他在生气。
偏偏还是同自己生气。
受不了自己这么脏的时候。
陆府的奴仆瞧见了二公子脸色不大好看,还以为是他考得不好,不敢作声,怕牵连了自己。
陆绥回了府,迫不及待沐浴了一番。
待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脸色才缓和了些许。
他被叫到了前厅,父亲在垂花门前送客,寒暄了两句,就将人给送走了。
陆大人瞧见自己的儿子,也只是简单过问了句:“考得如何?可有把握?”
陆绥眉眼带着几分倦色,这些天也没能睡个安慰觉,他说:“尚可。”
陆大人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多问,更不担心他会落榜,过了会儿,陆大人说:“你母亲前几天病了,你去看看你母亲。”
末了,陆大人补了几个字:“别惹你母亲不高兴。”
陆绥嗯了声:“儿子知道。”
宜和郡主病得不重,一场小伤寒,让她骨头都变懒了。
儿子考完了试,她这个做母亲的理应关心一二,不过他自幼就被先生夸赞天资聪慧,应当不至于落榜。
宜和郡主自个儿吃了联姻的苦头,便不想让儿子这般。
可他同他兄长一样,是个油盐不进的石头。
陆绥到了碧水院,在门外就听见了母亲的咳嗽声,他走进去,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耐着性子给母亲喂了药。
宜和郡主喝完了药,抬眼看他:“考得如何?”
陆绥放下空碗:“不差。”
宜和郡主忍着咳嗽,她说:“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没几日就是七夕节,你正巧得了空,多出去走走。”
宜和郡主私底下同各家夫人都通了气。
七夕这天夜里,花灯桥下,凑一个偶遇倒是不难。
看上了眼,接着就是顺理成章的好事。
陆绥仿佛没看出他母亲的算盘,低低嗯了声:“好。”
*
贡院大门这边,竺玉伸长脖子张望许久,也没看见李裴从里面出来。
不仅没有瞧见李裴,也没看见秦衡、陆绥他们几个!
难不成他们都还没写完试卷?这也不应该,到了点,监察御史就要开锁放人,便是想多留都没有机会。
竺玉等了半晌,过了会儿,平宣带着一名面生的小厮找到她跟前。
小厮穿着青色的布衣,态度恭敬:“殿下,小公子让奴才给您留个话,他说他累了,先回去歇息,待恢复了精神再来找您。”
竺玉诧异:“他已经回去了?”
小厮用力点点头,弯着腰同她说话:“这会儿怕是已经到府上了。”
竺玉白跑了这趟,也没生气。
她还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带着目的性的刻意亲近,其实也日夜焚烧着她的内心。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厮带话的同时也不忘悄悄瞄上两眼太子殿下的神色,没瞧见不悦,不禁松了口气。
他还得回小公子跟前回话的。
小公子特意叮嘱过,要他仔仔细细看过殿下的神色,若是有殿下动怒更要及时禀报。
小厮急哄哄回了李府,给小公子回话。
李裴沐浴更衣过后,也不觉得自己臭烘烘的,闻哪儿都是香的,他满意的不得了。
他将候在门外的小厮叫进了屋子里。
小厮一个字都不敢篡改,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他一五一十背了下来,当着主子的面,复述了一遍。
李裴不大信,甚至还有点失望:“她没生气?!”
小厮如实摇了摇头:“不见殿下有任何怒色,瞧着反而…”
李裴眼睛眯了眯:“反而什么?”
小厮不敢有所隐瞒:“松了口气似的。”
李裴默了半晌,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这九天,若说他全然没被秦衡临考前说的那番话影响,那也是假的。
眷写完考卷之后。
他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秦衡的那段话。
她对他的亲近,是另有图谋。
他如何能看不出来?只是睁只眼闭着眼在装傻,装作不知道。
往深了想,他不高兴她这样。
若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她何必拐弯抹角的,大可以同他直说,拐弯抹角整这些把戏,不就还是把他当成外人吗?
*
九月上旬,京中放了榜。
陆绥位列榜首,秦衡是第二,至于李裴已经排到十几名去了,周淮安则是第三十多名。
这个成绩,自然是都不差的。
等到来年开春,他们过了会试,便是一只脚踏进了朝廷,将来的前程未必会不如他们的父兄。
放榜过后,上门贺喜之人都快踩烂了门槛。
其余人等都很气定神闲,后头还有会试、殿试,等中了进士再高兴也来得及。
只有将军府上大动干戈的隆重庆贺了一番。
他们原本就对周淮安的名次不报希望,这只会舞刀弄枪、脾气暴躁的小子,还能指望他文曲星上身?
偏偏这小子不声不响就是争气。
考了三十几名,真是个不差的名次了。
将军府设了私宴,邀请了平日走动比较多的亲戚好友。
周淮景将请柬塞给了弟弟:“送到太子的别院。”
周淮安捏着请柬,不禁怀疑:“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为我设的宴?”
周淮景深深看了他一眼:“还能想到这出,有长进。”
弟弟考了个好名次,的确值得高兴,但不至于特意设宴庆贺。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能多见几面他那深陷囹圄的小表妹。
况且,姑母如此也能找到借口顺理成章出宫回府。
周淮安亲自去送的请柬,竺玉受到邀约,心中自是高兴,为此还特意从库房里精挑细选了一份厚礼——东海鲛珠。
听说用东海鲛珠碾磨的粉,能叫腐烂的血肉都起死回生般愈合。
周淮安平日总是同刀剑打交道,万一受了伤,这样东西届时也派得上用场。
宴会当日。
周淮安收到礼物,当着她的面就开了盒,将眼前这个巴掌大小、明亮的珠子拿出来看了看。
“这什么玩意?”
“东海鲛珠。”
“我用不上。”
话虽如此,周淮安还是让人给收进了自己的库房。
竺玉耐着性子告诉他,鲛珠的功效。
周淮安很敷衍的听着,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见姑母。”
周贵妃低调出宫,回母家为侄儿贺喜。
正大光明,不会引人怀疑。
竺玉被周淮安拽到了后院的亭台水榭,同上次不一样,贵妃娘娘身边多了几个她宫里的嬷嬷。
她看了一圈,没瞧见赵嬷嬷。
周贵妃悄声无息已经把赵嬷嬷给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