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宣心里打鼓,过了会儿,听见门扉被推开的声响,隔着夜色,他往门边看了眼。
小主子已经穿戴整齐,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
少女身形板正利落,背脊挺得直直,乌瞳映着院中这些不速之客,火光映照眼瞳。
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陆宴,也不曾听陆绥提起过他的兄长。
传闻中陆家大公子脾气温和,行事低调,进了大理寺后倒是办了不少公允的案子。
在民间威望甚高。
在其他官员的眼中,那就是来索命的阎王爷了。
陆宴面沉如水,倒是客气:“殿下请吧。”
竺玉四下看了眼,陆宴还真是看得起她,今夜带了不少人来,手扶弯刀,仿佛她若是敢反抗就立刻斩杀。
她是不慌的。
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
但如今也不是清者自清的世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陈寅是什么时候拿到了她的私人令牌。
给他令牌的人,除了陈皇后,不会有第二个人。
竺玉垂眸,深思半晌。
陈寅未必是故意设局栽赃陷害她,上辈子他就闹出了这出事,只是被陈皇后暗中给处理了,既没有出现她的令牌,也没有人的口供里出现了她的名字。
竺玉好像慢慢想明白了。
陈皇后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这番既是试探她,也是敲打她。
竺玉绷着冷冷的小脸,神色严肃上了马。
大理寺深夜提审,其实并不合规矩,不过陆大人要审犯人,旁人也不敢多嘴。
殿内冷肃,堂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竺玉静静垂着脸,无声无息攥紧了手,
“殿下,陈寅和他的仆从的供词中都说当夜您也在场,您可否说说那天夜里,也就是上个月十五号的深夜,您人在哪儿?可有人证?”
竺玉记得很清楚,她每个月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地方,只是夜里的去处,确实不太方便拿出证据。
那天夜里,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外祖父忽然差遣了人来,叫她去了一趟陈府。
可是,陈寅的口供若有意为之。
陈鸿祯必然不会为她作证,况且家里人的证词算不得数。
竺玉这会儿沉默,是还没想好如何应付陈皇后那边,既知道她在故意为难她、试探她对她的忠心。
她便不能轻举妄动。
陆宴居高临下望着身形瘦弱的少年,接着面无表情的吐字:“上个月十八号的夜里,您将自己的私人令牌交给了陈寅,让他出面去京兆府尹的府上替您摆平这桩案子,此事又是真是假?”
沉默良久。
竺玉缓缓抬起脸:“令牌是陈寅从我这里偷走的,我从未将令牌交给他。”
陆宴瞳色淡漠,默了几瞬,问道:“殿下可拿得出证据?”
竺玉抿唇:“我没有证据。”
理直气壮,丝毫不怵,她抬了抬下巴,挺直了腰杆直视陆宴那双冰冷的眼睛,她反问:“陈寅不也没有证据吗?”
他口口声声说与她同污合流,是拿了她的令牌受了她的指使,不也是空口白牙,没有佐证。
陆宴神色淡定望着有点小得意小聪慧的太子,多年前在宫宴上见过几回,生得唇红齿白,皮肤白头发黑,五官精致,长得是很好看。
但是,脑子还是没什么长进。
说笨不笨,说聪明也算计不了什么人。
陆宴当然知道他那沉默寡言的弟弟,有好多天夜不归宿,偏要挤在太子那小小的别院里。
如今一看。
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毕竟这小太子长得的确出挑。
他们陆家的人,认准了,又往往不松口。
竺玉被陆宴一言不发的打量许久,心里丝毫不慌,即便大理寺手段酷烈,但是想对她用刑,也得掂量掂量她的分量。
陆宴淡淡道:“陈寅手中有你的亲笔信。”
他是连敬词都懒得说了。
陆宴接着轻描淡写:“信上还有你的印章。你让他胁迫不成就杀人灭口。”
竺玉愕然,她还未张口,就被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给打断了:“殿下还是先想想陈寅手中的亲笔信是从哪里来的吧。”
陆宴审案无数,诏狱里头什么硬骨头没见过。
撒没撒谎的,往往嘴都很硬,若没点眼力见还真难以分辨真假。
像太子这样的一张白纸。
总归不多。
这案子没什么审问的必要。
也难怪他弟弟还能沉得住气,从头到尾没来他跟前过问,想来是知道她做不出这等事。
既是被人栽脏陷害,那反而好办。
第84章
太子被连夜提审,扣押在大理寺的诏狱里。
大理寺犹如不透风的墙,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都难以打听,遑论更多的细节。
也没有不长眼的胆敢去陆宴跟前过问。
京城文武百官,这天夜里战战兢兢睡不着觉。
早就知道陆宴是那没有心肝的活阎王!抄家无数,杀人无数,但是没想到太子落在他手里也得坐牢。
按说提审过后他就该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回去,一国的储君,难不成还怕他犯了事跑了不成?
可他们陆家人倒好,铁面无私,捉拿下狱。这不是公报私仇,还能是什么?
陆宴的确是在公报私仇。
多年前的大难,叫家里人受尽苦楚,陈家人没落在他手里倒是好说,睁只眼闭着眼,他也不会特意去寻他们的麻烦。
既犯到了他面前,为何要放过。
左不过关押几天,吃几天的苦头,也不会让他们丧命。
诏狱的大门缓缓合上,门外的天光被阻隔在外。
男人面无表情,吩咐了下去:“严加看管,不必特意照顾。”
下属低着头:“属下明白。”
不论是大理寺还是北镇抚司的人都不可能对太子动刑,但还是有旁的见不得光的手段能叫她过得不太舒坦。
竺玉也没想到陆宴竟然直接将她关押了起来,她还以为问完了话,他就该放她回去了。
果真,陆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她也没法说什么,陆宴也只是在秉公执法。
她被单独关押了起来,可阴森森的牢房里,好像都是老鼠蟑螂,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她就看见了不少乱窜的蟑螂。
十分的恶心。
她不怕老鼠,还真是嫌弃极了蟑螂。
偏偏蟑螂最喜欢这些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她给自己坐的地盘铺了层厚厚的干稻草,即便如此,仍然坐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熬过了心里头这关。
她刚躺上硬邦邦的床铺,隔壁的惨叫声尖锐凄惨的令她头皮发麻,好像是那烧熟了的铁钳子,深深烙进了男人的躯壳,她仿佛都能闻到肉烧糊了的味道。
她的脸色一白,都有些想吐了。
隔壁传来的惨叫,此起彼伏,痛到了极致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比那油尽灯枯的老人还不如。
“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被人陷害的。”
“我没做的事情!断不会屈打成招!”
竺玉一整晚也没法入睡,大理寺的官员好像根本不用睡觉,一晚上都在刑讯逼供。
往往坚持不到半柱香的时辰。
嘴硬的犯人就招供了。
在写好的口供上签了字,知道什么全都给吐了出来。
愈来愈重的血腥味让她想吐,直到一个浑身都是伤的被从她面前拖了出去,流脓的伤口,血肉翻覆的皮骨,都让她想要作呕。
她没忍住,捂着胸口真就吐了出来。
狱中的看守,瞧见她吐了,赶紧叫了人来收拾,没多会儿就将她刚才吐过的地方收拾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还给她带来了干净的水。
男人身材魁梧,长得正义凛然,他对她笑了笑:“还请殿下再忍几天,诏狱里头日日夜夜都是如此,总有些嘴硬的犯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证据都摆在面前还咬死不认。说实话,咱们对他们动手,也够累了。挥鞭子更是个力气活,殿下兴许不知道,我们陆大人自从上任以来,都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鞭子,那鞭子沾着盐水,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钻心的疼。”
竺玉脸色煞白。
男人好似才瞧见她苍白的脸色,装模作样的说:“殿下莫怕,陆大人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属下,要仔细照顾着您,不得让您有任何闪失。”
竺玉长长吐了口气,胸口憋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