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瘦薄瘦的身姿,像那蠢池中刚抽枝的荷藕枝条,娉婷袅袅,薄背铺满的乌色长发,乌黑细腻的发梢好似池中的水波轻轻的荡漾,又好似轻轻扫过了他的心。
她走得很快,越过门槛,进了内殿。
侧身的片刻,恰好瞥见她那修长细瘦的雪白脖颈,微微低了低头,探出雪白细腻又勾人的弧线。
哪怕用了薄纱掩面。
也看得出来,少女容姿应当是不差的。
李裴对美人没什么兴趣,他皱着眉头,眉眼压得也越发的低,刚才他差点以为太子也来了积善寺。
秦衡见他牢牢盯着方才小美人离开的方向,眉头微挑:“怎么?你瞧上方才经过的那位姑娘了?”
还以为他眼中只有太子。
到底都是男人,生来还是爱美人的。
遥遥瞧见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就这般挪不开眼。
李裴面无表情收回目光,他问:“你不觉得刚刚那阵香气很熟悉吗?”
秦衡:“?”
他真诚发问:“方才有香气吗?我怎么没闻到。”
李裴看秦衡这样子也不像是骗人的,深深吸了口气,只当作罢,兴许就是那么巧合,刚才那人同太子用的就是同一种香。
不过秦衡瞧李裴这兴趣不大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对刚才匆忙经过的少女动了凡心。
这样也好。
秦衡心尖痒痒,仿佛适才的微风扫过的不是少女的长发,而是拂了他的心。
他原本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一见钟情的,多是见色起意。
不过他连人都没瞧见长得什么样子,就起了几分好奇。
他漫不经心吩咐身后的随从,抬了抬下巴,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指向少女离开的方向:“去查查,那是哪家的姑娘。”
心腹随从谨遵上命:“是。”
他们今日行事隐蔽,带的随从也不多。
秦衡命令完这句,才发现身旁的陆绥也还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漆黑的目光,深沉隐晦,倒看不出半分的情绪来。
*
竺玉进了庙里,又想起来即是寺庙外围都管得这般严格,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去的架势,怕是里面就更难接近。
她还得蹲守一个好的时机。
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的溜进去。
经过抄手游廊,穿过石门。
是一方僻静的后院,门前有重兵把手。
竺玉一眼就认出了守在院门前的护卫,竟是如此兴师动众的派来了锦衣卫,来护贵妃娘娘的安危。
一袭黑色的锦衣,腰间镇着嗜血长刀。
刀刃锋利,像切菜似的轻而易举就能斩断人头。
不知为何,竺玉忽然想起方才在积善寺门前,她瞧见的陆绥,身上好似也有这般浓烈的嗜血烈性。
平日在国子监里,陆绥基本都是清润温和的样子,对人淡淡的,眉眼深处不经意间透出几分矜傲。
可即便这样,他看起来也只是不太好接近的冷面小郎君。
而不像刚才那样,迎面扑来肃杀冷戾的煞气。
纵使神色如往常那般冷淡,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叫人瞧见就不由自主觉得心底发怵。
漂亮的眉眼勾勒着几分平静的可怖厉色。
他今日也是配了剑的。
竺玉记得陆绥的剑法也不差,杀人不仅不见血,连眼睛都不眨,后来死在他手里的人也不计其数。
她其实很佩服陆绥面对那些人凄惨的求饶、惨叫,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深更半夜也不怕做噩梦。
死在他手里的亡魂来找他索命。
不过想想也是,哪有小鬼敢和阎王爷索命的。
陆绥就是那阎王爷,瞧着不声不响,灭人全家的时候和切菜砍瓜似的。
他温和的好脾气,只是看起来而已。
说到底,陆绥若是手腕不够狠,当年又怎么能从陈皇后和陈家手中狠狠撕咬下一块肉来。
竺玉到现在都觉得,陆绥那时候应当也是盼着她死的,对她动了杀心,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对她下手。
竺玉缓缓收回情绪,又看了眼守在院门的锦衣卫,下一刻,她转身绕了个圈,跟着洒扫的小僧才好不容易找见一道隐蔽的小门。
竺玉轻手轻脚推开小门,悄声无息溜进了院子里。
好在周贵妃喜欢清净,里面倒没什么人,身边只留了个伺候她的小丫鬟。
隔着道门,里头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漫了出来。
小丫鬟似乎带着哭腔:“娘娘连将军府送来的补药都不肯喝,身体如何能好呢?”
随后是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女人的声音听着轻轻柔柔:“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再多的药给我吃了也是浪费。”
小丫鬟哽咽道:“娘娘,您便是不想着自个儿,也要想想夫人和老爷…小公主地下有灵,也不想…不想见娘娘这般模样。”
周贵妃没再言语,她的眼神看着有些空茫,无声攥紧了双手,若不是当年…
她那时年轻气盛,仗着宠爱和美貌,不曾将后宫的其他人放在眼里,行事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怀孕的那几个月,她亦是小心谨慎。
可即便如此,她的女儿,还是生下来就断了气。
她给女儿缝制的那些小衣服,都没有拿出来穿的机会,那张乌青的小脸,这么多年,一直在周贵妃的梦中,挥之不去。
周贵妃苦笑了声,眉眼蕴着几分淡淡的怅然:“她怕是会后悔投胎到我这儿来。”
竺玉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脸色苍白了几分。
果然,贵妃娘娘原本就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念头,兴许她就是知道太医院每日送来的药都是有问题的!不过懒得计较,睁只眼闭只眼,一死了之。
竺玉眼眶泛红,她见着贵妃娘娘这般模样,心里不太好受。
过了会儿,丫鬟端着凉透了的汤药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竺玉躲在门柱背后,等小丫鬟走得远远,她才小心翼翼走了出来,瞧着那道开了条缝隙的房门,里面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在喉咙里的咳嗽声。
她握紧拳头,屏住呼吸,走到了门前。
吱的一声,竺玉轻轻推开了房门,身后的光线争先恐后的钻进昏暗的屋内,大片的金辉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周贵妃站在窗边,闻声望了过来,不过哪怕被陌生人惊扰,除了蹙了蹙眉,却不见惊慌,只是目光中有几分并不怎么在意的疑惑。
周贵妃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开了口,声音很轻,“姑娘可是走错了?”
虽是这么问。
仅仅只是客气罢了。
门外有锦衣卫守着,没有她的准许,应当是不会有外人闯入。可见这位看起来纤瘦柔弱的少女,还是有些许聪明才智,特意避开了锦衣卫,偷偷摸摸的找了过来。
少女戴着帷帽,看不清她样貌如何。
周贵妃虽然吃斋念佛多年,但是耐心不多,少女迟迟不答话,她便冷了脸色,曾经的将门之女冷着脸时,也透着叫人胆颤的高贵冷厉。
周贵妃正准备出声叫门外的锦衣卫,眼前的少女缓缓摘掉了帷帽,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撞入她的视线。
门外的金光,像是给她的发丝都镀层薄薄的金辉。
一根玉簪盘起简单的发髻,仿佛枕着露水的乌黑长发如绸缎似的散开。少女脸庞似玉,白瓷似的皮肤透着滟滟的薄红,眼珠好似那纯净的不得了的黑珍珠,垂落的鸦色睫毛,密密匝匝的像把小扇子。
满京城也找不出比这张脸更漂亮的。
周贵妃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内心犹如惊涛骇浪猛烈扑了过来,不过表面依旧处惊不变,镇定要紧。
她无声用力掐紧了掌心,语气都不大肯定:“太子殿下?”
竺玉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对她点了点头:“贵妃娘娘。”
周贵妃犹疑片刻,万事谨慎为上,她唇角扯起一抹虚情假意的笑来,只装作什么都没瞧出来的样子,也不敢往另一处想,她问:“殿下因何如此打扮?”
竺玉来之前就猜到了,贵妃娘娘对她是设了防的。
她说的话,贵妃娘娘也未必会全都相信。
竺玉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间,她抓住了她的手,硬着头皮、毫不犹豫的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等行径,着实胆大。
她自个儿也面热耳赤的,十分不好意思。
“贵妃娘娘,您莫要害怕,我今日冒险前来,只是有非说不可的话。”
周贵妃无论遭遇什么事情看着都冷冷淡淡,好似那游离世外的神仙,对凡尘俗事半点兴趣都没有的人。
这会儿也被她弄得红了脸,掌心里软绵的弧度做不得假。
第44章
周贵妃端看着她,半晌都默不作声的。
她从前还未如此细致的打量着眼前的人,雪腮荔肤,肌骨柔软雪白,鼻尖腻着几分薄红,唇色洇着湿润饱满的绯色,好似枝头上烂熟的软桃,粉里透着红。
现下她换了身装扮,轻衫薄裙的瞧着怯弱,却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度姿态。
周贵妃从前没怎么注意到这位太子,竟也从未察觉到她的身份,莫说是她,便是别人,恐怕也料想不到她看似文文弱弱,内里这般胆大。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