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把随从留给她,就有些小题大做,值得细细琢磨。
元宵节的长安街,四处都是人。
城里当值的守卫,都比平日多出几倍。
他的表妹一身贵女打扮,便是有不长眼的怕也不敢招惹她。
陆绥这出貌似是有意要将自己的随从给支开,可他这样做对自己又没什么好处。
秦衡没琢磨出深意来,索性也懒得想了。
他自己还心烦意乱着呢。
心上佳人,还未寻到,吃也不想吃,睡也睡不好,脾气还见长了很多。
秦衡同他们打了声招呼,随便扯了个借口:“我身体不太舒服,便先回去了。”
竺玉看着他气色尚且不错的脸,耿直的开了口:“秦兄,我看你脸色还不错。”
秦衡瞥了眼这没眼力见的小太子,都不知该不该说她笨,连借口都听不出来,他有些不耐:“殿下可能看错了。”
这句话说的有点冷。
语气也僵硬。
总归不是很待见人的那种样子。
竺玉是有些迟钝,但又不是极蠢,听出了他的不高兴也就不会再继续不识趣的问下去。
她客气道:“秦兄回去好好休息。”
她既然这样,秦衡也客客气气的:“多谢殿下关心。”
秦衡一走。
好端端的元宵节,便只剩下竺玉和陆绥两人独处。
一时安静了下来。
竺玉也想找个借口跑了,她同陆绥相处总是没有旁人那么自在。
桥边人群拥挤,身后不断有人不小心撞到她身上,她体型弱只,身材纤细,好几回都被撞得往前踉跄了两下。
不偏不倚,刚好撞在陆绥的背上。
他什么都没说,她自己都难为情。
忽然间。
男人捉住了她的手,拢住她的手掌,抓得用力,不许她躲似的。
她被他牵着往前走,兴许是他看起来就冷冰冰,没人胆敢往她身上撞,只是时间长了。
她的骨头感觉都被他抓痛了。
她抬起脸,看向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忍不住说:“陆兄,你抓得太紧了,我骨头疼。”
两人已经穿过人最多的那条街。
河的对岸,安静人少。
悬在屋檐下的灯盏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好似夜空里连片烧起来的点点繁星,赏心悦目。
陆绥慢慢皱起了眉,过了会儿,他松了些力道,却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手,他说:“李裴平日也是这样抓着你的手的。”
陆绥见过许多许多次。
李裴同她总是拉拉扯扯,她从来不会计较。
好脾气的容忍着李裴的粗鲁。
为什么他就不可以。
陆绥承认自己方才的确忘记收起力道,但他也是刚才才发现,自己无法控制。
陆绥抬眸,定定望着她:“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竺玉没想到陆绥平时还会观察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甚至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可眼前的他看起来分外计较,认认真真,好似连一分一厘都要掰扯的清清楚楚。
她刚张嘴,就被打断。
陆绥眼底一片漆黑,暗不见光,他吐字问道:“你喜欢他?”
竺玉感觉陆绥凝望她的眼神有些阴郁,这四个字明明说的很平静,但她愣是听出了几分暗藏的咬牙切齿。
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被陆绥闹出了好像天大的阵仗。
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平静之下剑拔弩张的态势仿佛她是他那红杏出墙的妻子,背叛了他似的。
竺玉蹙眉,尽管略有不解,还是认真回了他的话:“我同李裴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好像这句话让陆绥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扯起唇角,笑中带着几分对自己的嘲弄,他和他的父亲是一样的人。
他已经开始疑神疑鬼。
内心的嫉妒是无法控制的。
再怎么装也会露馅,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所以她和李裴很早之前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错。
风遥遥吹来。
呼啸而驰的冷风荡起凄凄的声响,砸落悬挂在头顶的灯盏。
纸糊的灯笼从她身后落下,不经意间挂落她发间的玉簪,长发顷刻如瀑落在身后。
更衬得她的脸小小的、软软的。
陆绥垂下眼眸,感觉自己慢慢变成了一个怪物。他想把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把她血和骨头都融进他的身体里,这样也算寸步不离。
他早就知道动了心以后会是什么德行,患得患失,形影不离。
一遍遍强迫她接纳他。
从身体到灵魂都刻在一起。
他骨子里的恶悄然冒了出来,他说:“李裴喜欢你。”
李裴仗着好友的身份,正大光明缠在她身边。
捅破这层窗户纸,谁都别想自在。
竺玉心里压根就没想那么多,把陆绥口中说的这种喜欢当成了朋友对朋友的赏识。
她刚想点头。
陆绥幽幽道:“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竺玉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陆兄,你误会了,李裴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陆绥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偏要打碎了她的无知和侥幸,烛火湮灭后,隐在暗处的脸庞看着都有几分阴冷:“我有没有误会,你一试就知道。他就算没看穿你的身份,也没有把你当成男人来看。你何曾见过他与别人那么亲近?”
竺玉沉默下来。
陆绥的指尖蜷了起来,忍着才没有去碰碰她的小脸,他接着说:“不信你亲口去问他,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李裴的心思,昭然若揭,太好看穿了。
况且他本来似乎也没打算遮掩,不怕被人看出来。
而她,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还傻傻被瞒在鼓里,以为是知交好友。
她若是去问。
李裴定然坦然认下,她只会疏远了他。
而李裴这些年被她惯得莫约是容忍不了她有意的远离,刁蛮任性的脾气发作起来,只会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就像上次。
李裴将那名外院的那名学子砸打的头破血流,酷烈的手段宛如要当场索了那人的命。
她也是接受不了的。
不过陆绥也没觉得李裴那件事做错了,换做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他不会让她看见。
既是只见不得血的心软小兔子,那些事情大可以背地里再做,免得吓跑了胆儿不大的小姑娘。
李裴不懂这个道理。
陆绥当然不会提醒,那日就更不会多管闲事。
竺玉有点没底气,从前的事,模糊又清醒,仔细去回想一番,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对劲。
陆绥心思细腻,又是局外人,看得兴许是比她清楚一些。
“这事难免尴尬,我还是不问了。”
往后多注意分寸就好。
装傻也是个好法子。
而且就算李裴真的喜欢她,他又能喜欢一个“男人”多久。
想通之后,竺玉就没有刚才那么慌乱,她抬起脸:“谢谢你提醒我这么多的事。”
陆绥对上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打算一直装傻充愣下去。
她不该聪明的时候倒是聪明的很!
陆绥的脸庞罩了寒霜,没能如愿以偿后已然扭曲的咬牙切齿,还得装得不染尘埃般的清冷克制:“先生让我辅导你的课业,我就算你的半个师长,你不用同我客气。”
不知为何。
竺玉感觉陆绥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这句话,每个字都染了怨气。
听起来,还真有点怨气冲天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