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玉感觉陆绥还在为昨天的事情,在生她的气。
她想起昨天自己就因为他讽刺的那句话甩脸子,实在有些不应该,说到底最开始也是她没有表现出对陆绥完全的信任,他又容不得被质疑,心里有气也正常。
想到陆绥撇下自己要办的事情,特意来救她,又担心她的身体,反而还被她不识好歹的质疑别有用心,是该要生气的。
换成她,早就气得“砰”一声爆炸了。
竺玉因为自己的不够真诚,又愧疚又心虚,她看了看陆绥,又掩耳盗铃的望了望窗外的天,再扭过脸来看他。
正当她以为陆绥要装聋作哑到放学,她抬眸就同他的眼瞳在空中撞上了。
光线折射下的眼瞳染着几分浅薄的淡灰色。
他面无表情的睨着她,几分高傲。
好像专门在等着她来哄他似的。
竺玉从小到大道歉都是家常便饭,做了坏事就很乖巧的低头认错,说她不应该做错事,不该辜负谁谁谁等之类的话。
这会儿对着陆绥,张口就来的话反而变得难以启齿。
她想起来陆绥昨天后来还重新帮她绑了头发,将浑身无力的她从榻上扶起来,担心她的身体还给她号脉。
心中的愧疚之情更甚几分。
尤其是对上陆绥那双冰冷中带着痛色的眼眸,好像自己是那反咬恩人一口的白眼狼。
陆绥一定被她伤透了心。
她这回得认真的道了歉,下回再也不怀疑他了,也不生他的气了。
竺玉为了让自己等会儿能口若悬河般表达对他的愧疚,埋头提前写起了草稿。
只不过起了两行,绞尽脑汁都再也编不出几句了。
趴在桌上,又犯起了懒。
不过竺玉好歹在放学前,洋洋洒洒写好了一篇滔滔不绝用来道歉的文章,用尽了她毕生的才华。
她本来想趁人不注意,将写好的道歉书放到了陆绥的面前。
直到下了学,也没等到合适的时机。
她动作勤快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桌子,怕动作慢了,一会儿思学堂就没人了。
竺玉还没跟上陆绥,就被李裴给缠住了。
李裴感觉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昨晚没见着她,今儿就甚是想念。
想摸摸她的脸,又怕她觉得自己轻浮。
李裴仿佛已经被她驯化,明明长得也是极具攻击力的容貌,身材高大,气势锋利,却在文文弱弱的她面前甘拜下风,纵容着她。
她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做。
她不爱听的话就不说。
可怜巴巴的闭上嘴,又很可怜的收敛戾意。
“你在找谁?”
李裴说着还是没忍住勾住了她的肩膀。
竺玉拿开了他的手,眼神飘忽,心虚的时候声音听着都软了一些,她没什么底气的说:“没找人啊。”
李裴觉得她对他没有从前那么亲昵,或者说就还是那样。
不像他,已经越陷越深。
浓烈的感情膨胀的快要从心脏里满了出来。
他希望她也是如此。
他有点气恼,又不敢太凶的和她说话。
她脾气好,但是太容易生气了。
生气了就不会理他,还难哄的很。
“你也没问过我前天怎么没来国子监上学。”
他为她可是挨了一顿毒打的。
竺玉眨了下眼睛:“你请了病假。”
李裴低头,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他说:“我被父母用家法打的起不来床。”
家法。
那定然很严重了。
竺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他:“定是你做了出格的事情,你父母平日都很疼你,对你痛下打手,想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你下回不要再顶撞他们了。”
李裴不仅没得到安慰,还被反过来说了一通。心头堵着一口闷血,快要憋屈死了。
他气的快死了,却没和她吵。
吵赢了她,三天不带搭理他的。
吵输了,又丢人现眼。
李裴冷着脸,忽晴忽阴的脸看起来好生精彩:“你从不体贴我,也不知道心疼我。”
说完,又把自己给气着了。
转身,冷冷离去。
竺玉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刚才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啊!可能李裴就喜欢别人事事都顺着他,可那样不也是害了他吗?
她的思绪浮浮沉沉,等马车停在别院正门,她掀起帘子,见到门前石柱旁那挺拔冷峻的身姿,忽的一顿。
她跳下马车,走到陆绥的跟前,声音弱弱的问:“你怎么来了?”
陆绥正经道:“说好了为你授业解惑。”
竺玉仰起小脸,对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就不来了。”
陆绥没生气。
他只是习惯了冷着张死了人的脸。
倒也没料到会让她想那么多。
他也没解释自己不生气。
她只有在提心吊胆的时候才会老实一点。
第72章
陆绥是个很好的老师,虽然要求也很严格,但如此说话已经没有从前那么伤人自尊。
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耐心。
不像监学里的两位太傅,他们先前的学生都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透的人,尽管她不愚笨,但是理解起来总是要迟钝一些,慢吞吞的。
两位太傅也不会训斥她,斥责她是那不开化的朽木。
只是落在她耳边的叹气,看向她眼中的失望,都像无形中压在她心上的石头,压弯了她的脊骨,抬不起颜面。
平宣瞧见小主子带着陆小公子一道回了府,眼前发黑,几欲吐血,小主子还不知她这是引狼入室,看着十分信任陆小公子,将他奉为了知己相待。
两位主子在书房单独待了许久,中间平宣故意进去送了几回茶水。
没看出什么异样,还是不能放心。
可他是奴才,不得僭越去管主子的事儿。
平宣今夜本不用当值,硬是在书房外的廊下等着,站的双腿发麻、膝盖酸痛也没打算走。
底下的小太监有意讨好他,主动要来替他。
平宣把人给使唤走了:“主子身边离不得我,你们回去歇着吧,夜里不用你们管。”
小太监只当平宣公公怕他们在小主子跟前露了面,分走他的宠信,笑着说了两句客气话,便都老老实实回屋歇息去了。
隔着扇门,听不清书房里的动静。
烛台上的蜡芯快见了底,竖起的火光摇晃厉害,斑驳摇曳的烛光像落在少女脸庞上灼灼的余晖,照见她黑色眼珠里熠熠的流光,璀璨似流星,明亮生动。
她看向陆绥的目光已经没什么防备,满心都是她的课业:“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太傅今日问起来,我答得也是对的,可是太傅似乎不大认同这句话,觉着我只会死记硬背,没有自己的想法。”
陆绥低低嗯了声,懒懒的、喑哑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心不在焉,男人黑沉的眼神不动声色落在她的头顶,扫过少女自然垂散下来的长发,乌木般浓黑,极致的颜色衬得她脸上的皮肤更加雪白,唇色也被屋子里温热的暖气染得红红的。
她的唇瓣一张一闭:“我心里是觉得这句话不对,人在事事都不顺心的境况下,对老天爷、对命运有些怨言和牢骚,想发泄出来无可厚非。若是连怨气都不能让人有,这岂不是太过残忍了。”
一个人若是真的很倒霉。
现状事事都不顺心,怨天尤人,出一口气也无妨的。
竺玉仰起脸,脖颈是纤细的,微微仰起的细颈拉起细腻柔软的弧度,眼底看着也很柔软,像一汪能容纳所有情绪的温水,她说:“我心里虽然这样想,却不敢在太傅面前这样说。可他还是觉得只会照着书上的释义来念,没有用心去想。”
“于是我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太傅又觉得我没脑子,我这样想不对。”
“陆绥,你也觉得人活着不该有怨气吗?”
陆绥对上她眼中的困惑,默了会儿,他说:“人并非不能有怨气。”
“那我就是对的了。”
“只是人若只剩下怨气,必然事事都不顺心。”陆绥垂眸,安静看着她,接着说:“你说的也在理,抱怨是人遇到坏事的本能,可抱怨却不是解决的办法。一昧的怨天尤人是无法改变现状的。”
竺玉明白了陆绥说的话,也不能说她想的是错的,只是她同旁人看到的重点总是不同的。
她天生就倾向站在弱势的那边,为他们着想。
但有句老话,十分有理。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凡事都有得有个度。
陆绥瞧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便早就知道她看起来柔软,但在自己认定的事上,很是倔强。
这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