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要是存心为难,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她不相信淳于焰会真的跟他们拼斗,不料这疯子看到她要动武,目光里居然生出了笑意。
“好呀。”
那表情好像嗜血的狐狸,淡淡浅浅,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把戏,我最爱了。”
冯蕴正要发怒,
远处一骑突然飞奔过来。
“报……”
是桑焦,淳于焰派去探路的。
人还没到,他的声音就到了。
“世子,韩楚胡叛军正在加紧围剿红叶谷。说是齐帝下了死命令,等到入夜,红叶谷的路大抵便要封死了……大家速度要快走吧!”
红叶谷一旦被堵死,最后的通道就关闭了,齐军将彻底完成对并州的合围,信州无法再驰援粮草和军备,并州城里的兵马,在晋军援兵到来前,只能死守不出。
并州将成为真正的孤岛……
原本就是晋军占有的一块飞来地,周遭全是齐地齐军,不说晋国会不会派人来援,就算真的派人来,怕也来不及……
这个时候去并州,就和送死没有两样。
淳于焰眯眼看冯蕴,“冯十二,回吧。”
冯蕴看着滩上窃窃的众人,不再理会淳于焰,掉转马头回到马车边上,对温行溯说道:
“大兄,你带人速回信州。”
现在信州城仍在北雍军手里,背靠安渡,还是很安全的。
她不愿意温行溯跟着自己涉险。
“你在信州等我的消息。”
温行溯轻笑,松松地理一下衣裳,目光里满是温和:“我陪着你。”
“大兄!”
“无须多言。”温行溯道:“眼下你我兄妹二人,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齐国回不去。
若是裴獗败了,死在并州,那在晋国也待不下去……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腰腰,独返信州?
“好。”冯蕴沉凝片刻,朝他点头,“我们同去并州,无论生死,都在一起。”
温行溯目光有细微的光芒耀动,可惜,冯蕴没有看见。她不等温行溯回应,便扭头看向叶闯等一干侍卫营的士兵。
“带上药品,我们步行去鬼河滩……”
从这个坡走到鬼河滩也没有多远,淳于焰可以拦住马车通行,但拦不住人。
叶闯心下感动,眼眶里满是艰难。
“女郎,药品我们带过去,你跟温将军返回信州。”
他们是裴獗的心腹,这个时候去并州是忠心事主,责无旁贷的,但冯蕴不必冒这个险。
叶闯目光真切,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要是敖七在,他不会让你涉险。”
淳于焰见他二人这般,眯起眼睛便笑。
“说得很好。冯十二,听劝吧。赶紧回去……”
冯蕴看了看叶闯,突然扭头盯着淳于焰,笑了一下,“我今日就再预言一次。并州之战,我赌裴獗赢。”
淳于焰勾起嘴唇,目光黯沉冷淡。
叶闯却是红了眼睛,“女郎……”
“搬东西!”冯蕴不想再拖延。
温行溯看着当机立断的女郎,脸上若有光芒一般,紧抿的嘴唇动了一下,扶着膝盖,慢慢地走下来。
“搬!”
“大家速度快点。”
侍卫和仆从们都忙了起来。
冯蕴让大满和小满也过去帮忙。
淳于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侍卫将药品从马车里拎出来,后槽牙莫名发痒,又无可奈何。
呵!
冯十二啊。
疯子。
他懒洋洋叹气,“让路。”
冯蕴平静地扭头看着他,远远拱手。
“多谢世子成全。”
-
黄昏的红叶谷,远远望去,如披上了一件血染的外衣,煞是红艳耀眼。
这是看红叶的好时节,要不是这场战争,约上三五友人登山而赏,实在是一桩人间美事。
冯蕴把行李搬上停靠的几艘摇橹船,剩下的药品全放到北雍军运粮的货船,沿鬼河而下。
冯蕴回望越去越远的狭长山谷,还有那个忙碌的渡口,心下起伏不定。
淳于焰的牛车仍停在那里。
还有一些搬运粮食和货物,准备抓紧时间运往并州的人群……
在冯蕴的意识里,淳于焰就是一个利益为上的“商人世子”,云川从无战事,他周游各国,亦正亦邪,非敌非友,与人结交全凭一个“利”字。这是云川国的环境地理造成的,也是他自己的成长影响的。
总归,这人不算什么罪大恶极,但要说悲悯心,显然没有。
他对她的好,超出了冯蕴的认知……
“腰腰。”温行溯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
眼看那片红叶山谷越来越远,冯蕴将目光收回,看一眼温行溯的腿,见他稳稳坐下,这才淡淡地笑,“在想并州之战。”
温行溯迟疑片刻,“你当真认为此战裴獗会胜?”
冯蕴轻笑,带点嘲弄的意味。
“想必裴獗自己都不敢认同这句话吧?他说过,战场上瞬息万变,从来没有常胜将军,也没什么必胜的仗……”
温行溯点点头。
冯蕴又问:“以大兄看,此仗何如?”
温行溯沉默,表情略有些凝重,“胜率不大。”
冯蕴道:“大兄会怪我吗?”
温行溯平静地摇头,目光温和,“我心甘情愿同去,死生自有天意,为何怪你?”
两人对视一眼,冯蕴放松地笑了笑,突然抓住温行溯的手,用手背在自己脸上贴了一下才松开,就像小时候那般,每次她心神不宁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只要温行溯捏捏她的脸,拍拍她的头,便又好了起来。
“大兄对我最好。”
温行溯看她俏皮的笑,削肩倚在船板上,发髻松挽,膝盖微曲,看上去儿郎般洒脱自在,可眉宇间却有淡淡的疲惫和轻愁流露,美人慵懒,惹人生怜。
他莫名地难过起来。
“其实我一直在想,腰腰可会怪我?”
冯蕴嗯声扬眉,一派淡然地笑。
“我怪你什么?”
温行溯目光微闪,眉头蹙起来,看上去心情很不轻松。
“安渡城破,我人在信州未及救援,待他们逃到信州后,我才得知,他们把你送给了裴獗……这么做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让萧三娶阿莹……”
这对温行溯而言,是一桩可耻的事情。
因为他和冯蕴都知道,这不是冯敬廷一个人的主意,其中少不了陈夫人的撺掇。
那是温行溯的生母。
是割舍不开的血肉亲情。
因此,冯蕴从不在他面前多说这事。
她当过娘,不愿意在一个儿子的面前去诋毁他的母亲,哪怕那个人是陈氏。
但温行溯主动提了,她也不避讳。
“莪是有怨恨,但不是对你。婚姻大事,不是你一个当兄长的能做主的,我怪你又有何用?在我心里,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温行溯是冯莹的亲大哥,她是冯莹的亲大姐,两人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都与冯莹有血缘的关系,却同样都是家里的异类……
阿母死后那些黑暗的日子,那个家里只有温行溯是她唯一的温暖。
她怪自己都行,唯独不会怪他。
“大兄放心吧。”
温行溯松一口气,听着河水的声音,犹自苦笑。
“谁能想到,你我兄妹今日会在晋齐战场上,给晋军送药?”
冯蕴也跟着笑,“不论晋齐,都是同样的人,是战争分出的南北,而不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