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有点痛心,眉头不知不觉蹙了起来。
掌柜的看她表情,以为是买不起,冷哼一声,脸色比方才难看百倍。
“女郎要买便买,买不起就赶紧走。下大雨呢,看你的伞滴我一屋子水……”
为表示嫌弃,他甚至抬高袖子摆了摆,像赶苍蝇似的。
这下把元尚乙看得蹙起了眉头。
“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掌柜的视线落在元尚乙的脸上。
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看着身上没二两肉,便知道家境肯定是不怎么好的了。
他更是笃定自己的想法。
这家人就是破落户,兴许以前富贵过,但现在就是穷人,根本买不起煤球这种希罕物,跟他们说话,白费口舌……
众人定睛看过去。
掌柜的眼睛一亮,“当真?”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葛广一把拽住掌柜的衣领。
但冯蕴抢先一步,温柔地握住了他的小手。
元尚乙哦一声,点点小脑袋。
葛广变了脸色。
冯蕴道:“我供货,自会送上门来。掌柜的只要把钱准备好,就行了。”
冯蕴淡淡一笑,不回答。
“怎么,买不起要抢不成?我警告你们,御驾刚刚途经白河,城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差,你们敢乱来,吃,吃不了兜着走……”
半晌才回神。
“娘子,他们侮辱你。”
“无妨。”冯蕴勾了勾唇,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小声轻笑,“我们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让他受到教训。”
外面全是他们的人马,只要他吱一声,这掌柜的就完了……
“葛广,葛义。”
元尚乙将胸腹间燃烧的火焰,生生压住,抬头看她。
元尚乙抿起的小嘴,也严肃至极。
他想叫人来,给这个没眼力的掌柜一点颜色看看。
葛义伸手便摸向腰间。
“要要要,有这等好事,自然是要的。”掌柜的半信半疑,但态度已然谦卑了许多,“这么说,小娘子是长门的人?”
“滚滚滚滚滚,买不起便买不起,讲道理又能如何,讲道理我还能送你们几个煤球不成?”
回到车上,冯蕴没怎么说话,裴獗看一眼他们的脸色。
冯蕴勾了勾唇,“我何苦骗你?你拿货是多少价,一次能拿多少,心里有数。我手上有更好的货,数量也不限你,难道不想要?”
店家一愣。
元尚乙做了这么久的皇帝,已然明白权力意味着什么……
“那我要如何找你做这生意?”
两个人怒视着他,大步走近,看那模样,掌柜的吓得退一步,当即白了脸。
他知道娘子会有很多办法,但没有想到,冯蕴刚迈过煤店的门槛,便轻描淡写地拔高了声音。
可惜,为了更好地体察民情,他们都没有佩刀。
掌柜的从未想到有这样的好事,当即应下,把她送到门外,看冯蕴走向马车,车边还有不少随从,心里剩下的疑惑,便消散了去……
-
裴獗在车上等她。
“我们走,阿元。”
冯蕴回头,“我是花溪人,手上有的是低价煤球……”
她脸上带着微笑,不见半分气恼,“无须为难于他,走吧。”
葛广正要回答,就见冯蕴撩开了车帷。
“发生何事了?”
葛氏兄弟应声丢开手,却压不下那口气。
“你们看,街对面,是不是有店铺要租赁出来?”
然而,话没说完,就听到冯蕴轻轻一咳。
“娘子留步,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冯蕴说他威名(恶名)在外,怕有人认出他来,无法更好地带小皇帝“体察民情”,便把他丢下了。
“原以为我们可以和店家合作,将手上的煤球低价转让出去,谁知店家会直接撵客?罢了,再去寻别的商家也好……”
她故作高深,掌柜的更信了几分。
确实有个店面,挂了一块木板牌子。
写明了租赁房屋的费用……
冯蕴淡淡一笑,对葛广道:“赁下来,找两个靠谱的管事,就在这里,开一间煤球直供店。”
葛广吃惊地盯着她,“可娘子方才说,要给煤球店的店家供货……”
“供啊,我肯定供,要多少有多少。”她朝葛广招了招手,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交代一通,然后扬了扬眉。
“我要让他把裤衩子都亏掉。”
葛广面露喜色,拱了拱手。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众人直愣愣地看着她。
就连裴獗那张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也流露出一丝讶异。
冯蕴的语气轻描淡写,可话风里透露出来的霸道,非比寻常。
但这事怎么想怎么儿戏。
逛个街的工夫,随口就开一个店?
他道:“蕴娘可思量好了?”
冯蕴笑了笑,“无须思量,这买卖,连亏损的余地都没有……不仅白河要开店,其他郡县也开。哼,赚着我的钱,还想砸我的锅?不给点颜色瞧瞧,真当我是吃素长大的!”
裴獗很少管她生意上的事,似知非知。
元尚乙瘪一下嘴巴,突然小声道:“方才那掌柜的讽刺娘子买不起煤球,还让娘子滚……”
裴獗眉头一沉,没有说话。
心下却道,那店家惨了。
蕴娘是真记仇的人,睚眦必报。
—
冯蕴又逛了胭脂铺,成衣铺,首饰铺,然后在白河城里吃了东西,这才返回驿馆。
小满和纪佑比他们晚到一步,下午才带着金双和银双回来。
两姐妹双眼哭得通红,但落到这般田地,还能得到王妃相助,她们自是感恩戴德。
冯蕴没有多说什么,让小满带下去教导,务必熟知长门的规矩。
金双和银双两个,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小满又是准备衣服又是准备吃食,对待她们很是热情……
下午雨雪停了,队伍定在明日卯时出发。
冯蕴怕冷,一个人窝在朝阳轩的屋子里抱着鳌崽烤火,看书。
黄昏的时候,庭院里突然传来一阵靡靡丝竹声,轻扬悦耳,仔细听来,又带有几分入骨的忧伤,落在耳朵里,不知不觉情绪便低落下来。
冯蕴放下书本,走出去观看。
庭院的回廊下面,人不少。
仆女小厮和侍卫,好些人围在那里。
金双和银双两姐妹,一个弹拨箜篌,一个排箫伴乐,半湿的青丝松绾成髻,两张极为相似的美人脸,清丽哀婉,楚楚动人,因为是双生姐妹的缘故,又格外添了一段勾魂处。
冯蕴看到纪佑、叶闯、林卓那些个侍卫都在观看。
几个仆女也是格外兴奋,不停叫好。
在长门,姬妾们一时兴起,也会弹唱娱戏一番,冯蕴并不禁止,甚至也有些喜欢……
人生苦烦,有乐声相伴,方得快慰。
可今日她站在这里,看了片刻,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笑意。
静默间,背后有脚步声。
冯蕴回头就看到裴獗。
他是从正堂过来的,负手立在冯蕴身侧。
冯蕴微微一笑。
“这乐声也把大王吸引来了?”
裴獗低头看她:“何谓吸引?”
冯蕴问:“不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