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他激动得破了音,身体也剧烈挣扎,看向盛隆和的神情充满愤恨,如果不是护卫押着,恐怕会直接扑上来。
盛隆和冷眼看着,缓缓起身。
觅瑜感到一阵紧张,想要喊住他,但最终没敢开口,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盛淮佑跟前,与之对视。
盛淮佑的身体动了动,被护卫紧紧压制。
“青天白日的,想不到郡王会生出此等臆症。”盛隆和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含凉,“可要孤请太医过来,好生替郡王诊治一番?”
盛淮佑无所畏惧地笑了,血迹与茶渍在他脸上交错,分外狰狞。
“该看太医的不是小王,而是殿下,不过看了也没用,不如不看。皇宫上下,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身患臆症多年?名医难治,药石无用。”
“致使圣上不得不剑走偏锋,为殿下求娶神医之女,以期遏制殿下病情,免得天下百姓议论,一国储君竟是个疯子!”
“可怜太子妃,被迫嫁给殿下,白白葬送下半辈子。”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觅瑜听了定会大变颜色,饶是现在,她知晓盛隆和装病的真相,也仍然一颗心突突直跳,觉得盛淮佑不要命了,居然敢口出这等狂言。
盛隆和倒是神色不变,只是冷冷地看着,吐出一句:“郡王果真生了臆症。”
“来人,请邹太医过来,为郡王诊治。”他发下吩咐。
继而道,“急召锦衣卫南镇抚使前来,审讯要犯。”
宫人分别领命离去。
觅瑜一愣,锦衣卫南镇抚使?这不是她的兄长吗?可是南镇抚司不掌诏狱刑察,他就算要喊,也该喊北镇抚使或者指挥使,怎么喊了兄长?
“殿下——”她不解地看向盛隆和,开口想要询问。
被抬起头来的王洁儿打断:“恳请殿下!容许妾身问郡王几句话!”
盛隆和没有应,而是看向觅瑜。
觅瑜一怔,迟一步地反应过来,点点头,道:“郡王妃有什么话,尽管说。”
她有些惊讶于王洁儿的举动,明明在片刻之前,对方还被吓得不敢有任何动静,怎么这会儿主动出声了?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王洁儿大抵是听见盛隆和的话,意识到盛淮佑即将被带下去审讯,这很有可能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想要抓紧机会询问。
对方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王洁儿看向盛淮佑,勉强挤出一个笑,询问:“敢问郡王对妾身之心……郡王,可有一点点喜欢过妾身?”
盛淮佑不看她,淡淡道:“没有。”
鉴于王洁儿在三清观自陈的那番话,对于盛淮佑的这一回答,她照理应该不会感到惊讶,然而,她的眼里仍旧沁出点点泪光,身形晃了一晃。
“从来——从来没有吗?”
“从来没有。”
王洁儿含泪笑着,缓缓点头:“好,好一个没有,从来没有……既然郡王别有情钟,当初又为何娶了妾身?”
盛淮佑道:“自然是因为圣上赐婚,母妃之命。”
王洁儿笑得愈发心酸,落下一行清泪:“郡王便是为了这份缘故,白白葬送了妾身的下半辈子?”
也许是她话语中的悲戚太过浓重,也许是她沿用了他方才的话,盛淮佑的神情终于起了一点变化,抬眼看向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嫁给我,有什么损失吗?”他询问道,脸上浮现出不解之情,“你身为靖远伯之女,能够嫁给我成为郡王妃,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高嫁。”
“你们王家当初不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想方设法地让你与我相处,让你的母亲讨好我的母妃,撺掇得她改变心意,进宫求圣上赐婚吗?”
“嫁进来后,我一不要求你开枝散叶,二不用你面对后宅争宠,只需要你专心侍奉母妃,便可享受清福。这样的日子,你过得不是很舒坦吗?”
“你如愿嫁进郡王府,成为郡王妃,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又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受到伤害的嘴脸,向他人哭诉我对你的无情?”
王洁儿被他说得浑身发颤,眼泪不断落下,滑落苍白的脸庞。
“你——你——你简直混账!”或许是被气恼压过了胆战,她不顾在场的其余人,起身靠近盛淮佑,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你毁了我的人生,竟还敢这般恬不知耻,把错处推到我的身上,我——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她情绪激动地喊着,大有要生啖其肉的架势,如果不是被宫人拦住,恐怕真的会从盛淮佑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你这个伪君子,活该你得不到想要的人!”
盛淮佑原本没有吭声,默默受了她这一巴掌,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才猛然抬起眼,看向她,回应。
“王氏,你扪心自问,自从你嫁进郡王府,我待你是否敬重,给足了你郡王妃的面子?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怪不得别人。”
王洁儿吃吃笑了,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我贪心不足?到底是谁贪心不足?”
“不错,直到一个多月前,郡王待妾身都足够敬重,这也是为什么,妾身明知郡王有心上人,也不同郡王大吵大闹。”
“我王洁儿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我想要一个地位高、能够带给我尊荣的丈夫,你想要一个能侍奉太妃、讨太妃欢心的妻子,我们各取所需。”
她缓缓收住笑容和眼泪,看向盛淮佑:“可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你渐渐变了,变得痴迷魔怔,神神叨叨,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分寸。”
“你钟情于太子妃,没问题,但你不能把这份钟情表露在明面上,甚至去挑衅太子。你这样做,置全府上下的安危于何顾?置我的安危于何顾?”
“你自找死路是你的事,我不会阻止,可是你不能把我也拖下水。你对我从未尽过丈夫之责,我又何必履妻子之义,陪你共赴黄泉呢?”
她询问他:“你说,我是不是该为自己寻退路,是不是该向太子妃陈情,禀明你的异常,避免你鬼迷心窍,犯下大错,连累其他人陪你一起死?”
盛淮佑低头笑了。
“郡王妃。”他唤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曾经真的想过,埋藏心底的这份感情,与你好生过日子,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可是老天爷不允许我抛弃这份感情,也不愿意我被蒙在鼓里,让我知晓了一切的真相,知晓我的心上人本该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
他的癫狂之态逐步重现。
“你说,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他几乎是大吼着说完了最后四个字。
盛隆和冷冷道:“满口胡言。”
“来人,带郡王下去,好好清醒清醒。”
“我没有胡说!”盛淮佑激动地反驳,“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你——”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因为他被布团塞住了口,在呜呜挣扎中被护卫带了下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隔断之外,王洁儿似乎失却了所有的力气,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一行泪怔怔滑落。
盛隆和淡漠地瞥她一眼:“至于,汝南郡王妃——”
“殿下。”觅瑜起身,行至他的跟前,替王洁儿说话。
“臣妾相信郡王妃是清白的,不如先把郡王妃安置在偏房中,等汝南郡王的审讯结果出来了,再问郡王妃也不迟。”
“好。”盛隆和看向她,缓和了容色,答应,“就依太子妃的。”
第124章
王洁儿被带走后, 盛隆和屏退宫侍,朝觅瑜露出一抹笑。
“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记得不要轻易说什么相信。”他叮嘱, “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 万事皆不可掉以轻心。”
觅瑜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然,他这话很在理,她方才的言行的确有些不妥, 倘若王洁儿并非清白无辜,她的轻信很有可能会坏事。
她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受教:“是, 纱儿知道了。不过, 我真的觉得郡王妃是无辜的, 她……她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盛隆和道:“我从前看起来也不像是装的。”
她一呆,轻嗔:“夫君!”
“我这例子举得不够贴切吗?”
“你——你讨厌!”
“好了。”盛隆和笑着握住她的手, “和你说正经的,发生了这样的事,生辰宴是继续不下去了,父皇和母后一定也会听闻消息, 派人前来询问。”
“父皇和母后那边有我应付,你不用操心, 至于与宴的宾客, 你想好要怎样打发了吗?”
这个问题,觅瑜还没有考虑过, 一时陷入迟疑:“这……可以什么都不说吗?”
“可以。”他道,“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样一来,纵使旁人心中有所猜测,也不敢随意妄言。”
觅瑜点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夫君先前的那份急召,是给我哥哥的吗?”
在得到他的肯定回答之后,她问道:“为何要召哥哥?南镇抚司不掌刑察,夫君如果想要审讯汝南郡王,应该召北镇抚使或是指挥使前来才对。”
盛隆和含笑梳理她的碎发:“照理是不该这么做,但盛淮佑的情况特殊,我不确保他被审讯之后,会吐露出什么话,找你哥哥是最稳妥的选择。”
也是,盛淮佑会做下这些事,原因皆出在她的身上,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抱有如此疯狂的情感,但这就是事实,让她的哥哥来最合适。
回想盛淮佑之前的表现,觅瑜的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夫君。”她小声唤他,“你说,汝南郡王在方才说的那些……老天爷让他知晓真相……之类的话,指的是什么……?”
盛隆和微微一笑,抚摸着她的脸颊:“不急,等到审讯完毕,一切便会揭晓。”
沉稳的话语有力地安抚了觅瑜,驱散了盘旋在她心头的不安。
她点点头,漾出一个信服的笑容:“嗯。”
盛隆和拥住她,轻抚她的背。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吉量的禀报:“殿下,南镇抚司大人已到。”
盛隆和松开怀抱,看向觅瑜,询问:“你哥哥来了,你要见见他吗?”
她摇摇头:“不了,正事要紧,等审完之后,我再见不迟。楼下的宾客也在等着我。”
“好,都依你的。”他应道。
又问她,“宾客的事,你一个人能处理吗?要不要我帮你?”
觅瑜有些心动,发生这样的事本就棘手,与宴的宾客又都是贵女,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打发的,他能出面替她料理再好不过。
但她不想什么事都扔给他,增添他的麻烦,所以还是拒绝了,只向他讨教了一份说辞,准备等会儿面对宾客时用。
临走前,她拿起桌案上的花令,叮嘱青黛妥帖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