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一愣,尚不及思索是什么叮嘱,观主已经领着人迎上前,朝他们行礼。
清白观不比太乙宫人数众多,阵势也远没有后者浩荡,觅瑜却有些局促。
毕竟,她在嫁给盛隆和后,虽然身份水涨船高,受过许多人的礼,有朝廷重臣的,也有世家勋贵的,但还是头一次受这么多长辈的。
幸而盛隆和直接免了礼,没有像在太乙宫那样摆出王爷的架势,不知道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是有求于人,需要表现得谦恭些。
他带着她向观主见礼,口称师祖,又命人呈上礼单,道:“我夫妻二人本该在新婚时便前来拜见,无奈琐事缠身,推迟到了现在,还请师祖见谅。”
观主接过礼单,但并没有看,而是直接交给了身旁的弟子,面对盛隆和的态度也不卑不亢,点点头,说了几句客气的话。
旁边的山芳道人则神情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番寒暄过后,观主领着人进了正堂,屏退左右弟子,谈起了正事。
盛隆和表明来意:“守明道人一案,震惊太乙宫上下,关于他的炼丹内密,宫中更是无人能解。”
“晚辈想着,清白观以医术称绝,藏书浩瀚,或许就有答案,于是斗胆前来叨扰。”
观主询问:“王爷是想要清白观的藏书?”
他道:“只是暂借一段时日,还望师祖应允。”
观主思索道:“观中的大部分藏书,王爷都可借阅,唯独几本祖师流传下来的秘籍,非门中弟子不可接触。”
“王爷自然算不得外人,但即使是门中弟子,也只能在获得允许的前提下翻阅,不可抄录,更不可借取……”
盛隆和微微一笑:“无妨,也许晚辈要找的答案并不在秘籍中,就是在,晚辈也会遵守规矩,再寻师祖商议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观主欣慰地笑了:“王爷言重了,谋逆之罪非同小可,清白观若是有能帮到王爷的地方,一定竭尽全力,不知王爷想要哪些书?”
盛隆和道:“丹药部分的。”
山芳道人原本默不作声地听着,此刻冷不丁开口:“关于丹药的书有很多,王爷是打算全部借走吗?”
“这倒不用。”他平静地回答,不知是没有听出对方的刁难,还是听出来了,但不在意,或者说不能表现出在意,不管是为了妻子还是书籍。
“晚辈只有几项疑惑难解,等翻看过后,只需要挑走其中几本即可,用不着全部的书。”
山芳道人微扬起眉:“听王爷的意思,是要一部部翻阅?”
“恕贫道直言,观中藏书甚多,王爷一个人翻,不知要翻到什么时候,还是说,王爷准备带着底下人一起翻?”
盛隆和笑容不变:“请师叔放心,晚辈知晓规矩,不会让外人沾手。”
无可指摘的态度和回应,让山芳道人挑不出半点差错,淡淡扫了他几眼,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话,朝着觅瑜伸出手。
“拿来吧。”
第174章
觅瑜一呆, 不知道师叔指的是什么,看见盛隆和的神色示意,才明白过来, 掏出一早拟好的书单, 恭敬地呈递过去。
山芳道人接过单子, 略一过目,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将其转手递给观主。
观主看了,神色不变, 依旧微微笑着,颔首道:“王爷的意思,贫道明白了, 贫道这便派弟子去取书。”
“不过, 这些皆是观中藏书, 王爷虽然可以借阅,但也不能一下全部拿走, 还请王爷先在藏书阁翻看,等找寻到想要的书,再取走不迟。”
听见熟悉的字眼,觅瑜心中一动, 旋即告诉自己,藏书阁是藏书阁, 藏书楼是藏书楼, 两者不可混为一谈,她不能一朝被蛇咬, 就十年怕井绳。
“师祖说的是。”盛隆和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客客气气地笑着, “在此之前,还请师祖腾出几间屋舍,容晚辈与觅瑜小住几日。”
“这是当然。”观主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慈祥,“自从接到消息,贫道便命人加紧收拾了,此刻已是准备妥当,希望王爷与王妃能住得满意。”
厢房安排在东首,虽不像太乙宫给的壶中天地那样,是一整座华美精巧的庭院,但也陈设典雅,周围亭廊相连,冰雪红梅,一派迷人景致。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盛隆和养伤时,就是住在这里的。
因此,他一进屋就笑了,道:“这是想让我们故地重游,回忆初次相处的旧梦?想不到你的师祖师叔们这般贴心,下次再来,我定要好好送上一份厚礼。”
觅瑜脸庞一热,澄清道:“应该不是,这里是清白观最贵重的厢房,只给身份最贵重的客人住,夫君身为太子和奇王,自然前后两次都下榻在这里……”
“是吗?”他不甚在意地继续笑着,示意她坐到他的怀里,“那这个地方除了我,还有谁住过?你见过吗?”
觅瑜确定他询问的重点在最后半句,不由有些失笑,心想,他怎么总是能想到这方面,也不知是该感到欢喜,还是无奈。
她乖顺地上前,被他的怀抱圈住,摇头道:“没有,自从我有记忆以来,这里就一直空着,直到两年前夫君过来,倒是听说文懿皇后曾在这里修行过。”
盛隆和搂着她的腰,把玩着她的一缕发辫,笑道:“嗯,对,我想起来了,太宗与文懿皇后就是在这里定情的,看来这是个好地方。”
她半是甜蜜半是害羞地轻嗔:“夫君怎么敢自比太宗与文懿皇后?若是让旁人听去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们呢。”
他笑着在她颊边亲了亲:“为什么不敢?太宗与文懿皇后少年夫妻,结发情深,难道我们不是这样?”
她娇声笑着,躲避他接下来的索吻:“反正就是不好……”
他也不坚持,痛快改口:“行,你说不好便不好,反正只要不让我们两个分开住,我都没意见。”
“怎么会?”她不解,“当年爹爹和娘亲过来时,都没有分开,更何况我们?”
他故作沉吟:“也许是因为你的师叔看我不顺眼?”
觅瑜认真道:“师叔不是这样的人,她虽然看起来有些严厉,但其实心肠很好,一直很照顾我。”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感到担心。”他道,“当年我在这里养伤时,可不就是她从中作梗,破坏了你我二人的独处?”
“还好你那小姐妹容易忽悠,要不然,我不知得花费多少力气,才能娶到你。”
她小声替长辈辩解:“师叔那不是作梗,是正常举动,你才是居心不轨,想要骗我……再说,你也没费多少力气,不过一道赐婚圣旨,便娶了我……”
盛隆和噙着笑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赐婚的虽然只有一道圣旨,但你可知,在圣旨下来前,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谁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行,我们再来聊聊当年的事……”
夫妻俩一阵欢言昵语,夹杂着几声浅浅的嗔笑、娇喘与惊呼。
等侍从在外禀报时,觅瑜的双颊已经漫上了红晕,眸中泛着嫣然的笑意,丹唇光泽莹润,看着极为动人。
盛隆和不舍地在她的唇上啄吻一下,道:“我先去藏书阁了,如果日晡时分还没有回来,你就不用等我,直接用完膳后休息,知道了吗?”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又道:“不过想来你也不会等我,这里不比太乙宫,你没有其余认识的人,只能巴巴地盼着我。”
“我瞧你之前同小姐妹就聊得挺愉快的,完全忘记了还有我在边上,我回来时,不会只见到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收到你去了小姐妹那里的消息吧?”
觅瑜盈盈笑着,纤手轻抵他的胸膛:“多谢夫君提醒,等会儿我便去找桃米,若是我在晚上没有回来,夫君也不必等了……”
一阵短暂的歪缠过后,盛隆和终于起身离开。
青黛与慕荷捧着茶点进来,一面服侍她,一面与她闲话。
青黛笑着打趣:“王爷对王妃的一颗心,真是从来不曾变过,方才奴婢还在想,王爷这回要过多久才走,果然,留了足足有盏茶时分。”
“在来的路上也是,王妃体恤,让奴婢们乘坐马车过来,然而那马车赶得急,比常日里要颠簸许多,半点不似王妃乘坐的时候稳当。”
“是吗?”觅瑜有些意外,询问,“你们可有哪里难受?若是有,尽管好生休息,不必来服侍我,左右这里是清白观,你们可以比在太乙宫里时放松些。”
慕荷连忙道:“奴婢很好,没有哪里难受的地方。”
青黛也道:“奴婢只是说来逗趣,没有别的意思。要奴婢说,王妃与其陪着王爷骑马,还不如坐在马车里呢,外面可冻得很,王妃当心身子。”
慕荷小声道:“比起独自坐在马车里,王妃一定更愿意同王爷骑马……”
“你觉得王爷会放任王妃独自一人吗?定然也是跟着一起乘坐。”
“那这样一来,王爷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和王妃坐马车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王爷就是想带着王妃骑马……”
觅瑜含笑听了一阵侍女的对话,莞尔道:“好了,我知道你们两个关心我,但我的身子也不是纸糊的,不会被风一吹就倒。”
“往年冬日时,我还带着你们在山里采过药呢,你们忘了?”
青黛抿嘴笑道:“怎么会忘?奴婢记得清清楚楚,王妃就是在一次采药途中遇上了王爷的,当时可把奴婢们吓了一跳。”
“还是王妃镇定,一边让奴婢回观里报信,一边带着慕荷救人,听慕荷说,为了救治王爷,王妃把好不容易采得的那株灵芝都用上了。”
“也不知王爷知不知道这件事,又有没有在后来把灵芝补上。”
觅瑜温言道:“天道贵生,只要能救人一命,一株灵芝算不了什么。”
慕荷道:“王妃心善,奴婢们打心眼里敬服。”
青黛笑吟吟的,福身行了一礼:“王妃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不过想来也是奴婢多虑了,听说王爷当年给观里送了许多药材,给王妃的聘礼更是不用提,一台一台的,流水似往府里搬,让府里的下人都看呆了。”
慕荷附和:“是啊,奴婢还记得那时的盛况……”
主仆三人如是一番闲话,给这静谧的冬日午后增添了几分安适。
半晌,山芳道人忽然登门拜访,觅瑜在感到欣喜之余,也有些紧张,连忙起身相迎,让侍女看茶奉座,又对着跟在一旁的桃米打了声招呼。
山芳道人在坐下后,遣了桃米去外头等候,觅瑜见状,便知长辈是有要话说,遂也屏退了侍女,恭谨唤道:“师叔。”等着对方主动开口。
山芳道人打量了她几眼,说不出是什么神色:“一年多不见,王妃看起来气色甚好,天家皇室果然养人。”
觅瑜一愣,分不清这话是好还是不好,局促地回答:“师叔过誉了……”
山芳道人露出稍许笑意:“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说,你被照顾得很好,看来,你嫁人后的日子过得不错。”
觅瑜松了口气,莞尔道:“是,殿下待我很好。”
她的话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柔情,听得山芳道人的笑容又淡了下去,道:“他对你好,师叔自然乐见其成,只是,不知这个他,指的是哪个他?”
觅瑜一呆,有些小心道:“师叔此言何意?”
山芳道人道:“我也不同你说那些虚的。圣上下旨赐婚,将你许配给太子,现在陪你来的却是奇王,这里头的因由,我们大家都清楚。”
“你能同时获得太子和奇王的喜欢,这很好,但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一个病人,哪怕他是太子,将来大有可为,他的病也始终是个隐患。”
“所以,师叔想问你,关于他的病,你可有什么想法或章程?”
原来师叔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
觅瑜恍然,感动于长辈对自己的关怀,思绪不期然飘到先前,盛隆和说那番“因琐事缠身,无奈推迟拜见”客套话的时候。
那时的师叔,在听了这话后神情古怪,她当时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才有些明白。
大抵,她的师叔是想到了她在嫁人时,他还是太子,不是奇王,自然不能带着她来拜见,进而想到了他的病情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