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和没有回答,温热的呼吸如故。
感受着热意的逐渐堆积,她越发软了声,唤他:“夫君……隆哥哥……”
直到她唤到第三下,用了“瞻郎”的称呼,他才撑着手起身,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恢复成原来的姿势。
“别怕,我知道你累了,我也不想让你明日睡眼朦胧地入宫。”他抵着她的额头,含笑昵语,“只要你乖乖的,别乱动,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觅瑜有些委屈:“我何时乱动过?明明是你心猿意马……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起心思……”
盛隆和笑着道:“谁让纱儿魅力非凡呢?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乐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什么之乎者也全部抛到了一边。”
“这又不是我的错,”她不愿意担上红颜祸水的名头,争辩道,“是你自己不好,不过听了我几句话,便情难克制……往后,我再也不同你多话了。”
“好纱儿,莫生气。”他笑着吻了吻她,重新说回了正题,“其实,我向父皇说的很简单,无论是私审盛淮佑,还是召你哥哥前来,都只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汝南郡王一案事涉天家声誉,未免皇室颜面有失,我必须要先弄清楚情况,才可交由父皇决定,是否公开审理。”
“而事情又是在你的生辰宴上出的,召担任锦衣卫要职的你哥哥前来,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觅瑜有些意外:“只是如此吗?”
盛隆和问道:“纱儿觉得,这样的理由不具有说服力?”
她摇摇头:“不,夫君说得很好,父皇相信你是理所应当的……就是,我还以为,你会说,汝南郡王一案关乎我的清誉,所以才私下审理……”
盛隆和道:“大错特错。”
“我但凡提及这一方面,哪怕只有几个字,对你的清誉也会造成莫大的影响,即使最后证明这只是盛淮佑的痴心妄想,也无济于事。”
“自古以来,好事者都喜欢在男女之事上做文章,尤其是女子,一旦惹来流言蜚语缠身,几乎可以杀人于无形,我怎么会让你遭遇这些?”
觅瑜听得一阵动容。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竟为她考虑了这么多。
“夫君……”她饱含情意地唤他。
盛隆和回给她一个温柔的笑。
他用指尖描摹着她的眉眼:“田勇悯告了这一状,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但也算是入了我的眼,让我记住了他,想来大舅兄亦如此。”
“所以我说,开年之后上演的一出大戏,会得大舅兄的喜欢。”
第193章
觅瑜点点头, 表示同意。
她的哥哥虽然鲜少与人相争,但不代表不会记仇,指挥使的这一状, 定然告到了他的心里, 等到大戏上演, 说不定会在暗地里落井下石。
敦厚正直如她爹爹,若是知晓此事,也必然会在心里暗喜,更不要提她的娘亲了……他们应该不知道吧?
……嗯, 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她不会现在才听闻此事, 早就被她的双亲询问情况了, 尤其是爹爹, 一定会责备她招惹事端,害得太子殿下受到牵连。
想来是哥哥把握住了爹爹的心思, 预料到了类似情况,才缄口不言,没有告知实情,哥哥真好, 在关键时刻惦记着她这个妹妹。
觅瑜感动地想着。
同时,她也有些不解, 询问道:“指挥使状告哥哥, 我能理解,毕竟哥哥的官职比他低, 他就算状告不成,也不用太过担惊受怕。”
“可他怎么敢状告夫君?难道他就不怕你反过来找他算账?”
“他不仅不怕, 还想赌一把。”盛隆和道,“赌父皇会被他挑起心底的猜忌,不求让我伤筋动骨,也要栽一个跟头。”
“猜忌?”觅瑜心头一跳,不安道,“父皇、父皇猜忌你什么?”
他稳着声线:“历朝历代的帝王猜忌太子什么,父皇就猜忌我什么。”
“以往,因为我的病情,父皇会猜忌得少一些,但去年我成亲时,有底下的道士为了讨赏,说了不少谄媚之言,比如我的晦病会被大喜冲走,安康无忧。”
“父皇听得多了,心里便抱了两分期望,期望我能好转、痊愈,但很快,这期望就变成了猜忌,在我解决正虚观与澜庄公主的案子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觅瑜的一颗心高高悬起:“父皇……不希望你病愈?”
“至少不是现在。”他平静地回答,“最好再过十年、二十年,当父皇年事已高、不能理政的时候,我再病愈,继承大统,确保江山稳定,才是皆大欢喜。”
“当然,也许父皇如今的想法又变了,不管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千秋万代,岁岁朝朝,这天下都由他来掌控,才是他最满意的设想。”
“所以……”她喃喃道,“父皇开始追求长生不老……?”
他轻轻笑着,拨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不错。”
觅瑜愣愣地躺在他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原来的话题。
“这么说,指挥使是看穿了父皇的心思,才会状告夫君?”她问道。
“看穿了一半吧,”盛隆和道,“毕竟他的前任就是这么干的,稽查太子,挑拨君王疑心,以此来获得重用,父皇当年可没少受吕文宿的气。”
“可惜他被风光的前景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父皇就是因为吃过指挥使的亏,才会在即位后大力提拔南北镇抚两司,分散锦衣卫的权势。”
他慢条斯理地分析:“所以他的状注定告不成,父皇即使如了他的意,敲打了我,对他的惩罚也只会更大。”
“说到底,我都是太子,是父皇的孩子,而他不过一介锦衣卫指挥使,一旦暴露野心,下场只有一个。”
觅瑜迟缓地跟上他的思绪:“夫君是指……开年后的大戏?”
他缓缓颔首。
原来如此……所谓咎由自取,说的就是这位指挥使吧。
一个疑惑解开了,又一个疑惑涌上觅瑜的心头。
“父皇是因为这件事,才容不下指挥使的吗?”她问道,“既如此,父皇为何不早早动作,而要等到现在?”距离盛淮佑一案都过去了好几个月。
盛隆和挑起一缕她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梳理着,慢悠悠地回答:“因为我还没有想好,是让指挥使换个人做,还是直接裁撤这个位置。”
觅瑜眨了眨眼。
他话中蕴含的意思太多,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理清楚。
“夫君是说……指挥使的下场,由你自己决定?”她道,“这是父皇授意的吗?还是你在暗中引导父皇?”
盛隆和赞了她一声:“纱儿聪慧。田勇悯的下场的确由我决定,也是父皇授意我这么做的,不过父皇并不知晓,我在这里头下了什么功夫。”
觅瑜抿唇而笑:“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纱儿和夫君在一起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你的一点聪慧。”
她受到鼓励,继续询问:“夫君是想永绝后患,避免再出现像前朝那样,指挥使把持朝纲的局面吗?”
他也接着点头,应道:“不错,指挥使这个位置,能够掌有的权利太大,一旦换个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上来,很容易失控。”
“可是,你之前说,开年后,指挥使将由北镇抚使接任……”她回想着他的话,“你并不准备裁撤这一职位?”
盛隆和道:“因为位置是死的,人是活的。”
“先帝罢免丞相,权分六部,结果被指挥使得了好;父皇提拔南北镇抚司,分化锦衣卫权势,又让殿阁大学士得了好。”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不过一个名号,换什么都一样,现下的情势也没有到先破后立的程度,不如费点心思看人,挑选有能者担任。”
觅瑜揣度着他的话音:“北镇抚使……是你的人?”
“现在的这个不是。”他道,“等他升上去了之后,接任的那个才是。”
她听了一愣,大胆猜测:“所以,就算指挥使没有状告,你也还是会拿他开刀?”让现任北镇抚使升上去,再让他的人接任前者。
毕竟,如今锦衣卫的大权,泰半都归于北镇抚使……说起来,对于北镇抚使而言,升任指挥使,倒是明升暗降了。
盛隆和大方承认:“你说得没错,田勇悯早就上了我的名单,只是因为他的事不着急,我才没有动手,没想到他自己送上了门。”
“现在的这位北镇抚使也不例外,但凡他和田勇悯一样,为野心勃勃之辈,还不懂得选择正确的人效忠,田勇悯的下场,便是他的下场。”
觅瑜听明白了。
难怪圣上会生出猜忌,他对朝堂的掌控力,当真深到了可怕的地步……
她在心里想着,对他的钦慕愈深,钦慕他是这般厉害的一个人物。
她亦有几分庆幸,庆幸她的父兄不喜争权夺利,安分守己,不像史书中的那些外戚,仗着姻亲的关系便放肆招摇,最后被清算得彻底。
还有不少甜蜜,甜蜜即使她在这方面没有一点助力,他也毫不藏私,告诉她全部的底细,不曾犹豫过一瞬,可见他对她的真情实意。
“指挥使的这一出大戏,纱儿明白了。”她乖顺道,“那么,其余的几出大戏,又是什么?”
盛隆和吻了吻她的额角:“之后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应该休息了,明日要早起进宫,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我不想你又困又累。”
烛火幽幽,映照着他的脸庞,交织出一种独特的光泽。
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听着他温柔的笑语,觅瑜感到幸福充斥了全身。
她微笑着,柔柔应了一声,闭上眼,在他的怀抱中安然睡去。
……
正旦日。
五更时分,宫中便热闹起来,焚香放炮,洒酒祭米,一派红火氛围。
盛隆和携觅瑜进宫,前往含元殿,向帝后请安,恭贺新禧。
之后,圣上于太和殿举行大朝会,受群臣及朝使道贺,皇后则于长春殿接见命妇,夫妻俩也在这时分开,跟随帝后前往东西二殿。
依着惯例,宫中会有赐宴,然而今年圣上却罢了宴,只赏赐了节庆钱。
觅瑜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回府后询问盛隆和,得到对方的回答:“年节时分,礼仪最是繁琐,父皇近日又精神不好,便干脆免了。”
她有些迟疑:“父皇的病……”
他微微一笑,道:“好些了。”
好些,不是好转,也没有让她无需忧心……
觅瑜揣摩着他的意思,一时拿捏不定,是要继续问下去,还是点到即止,与他保持默契……她应该没有想错吧?
盛隆和看穿她的心思,再度一笑,转移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说来,我今年也是躲了懒,之前我有两次用太子的身份回宫,不仅要在文华殿里坐着,接受百官的朝贺,还要帮父皇打理事宜,根本清闲不下来。”
他含笑搂住她的腰:“用奇王的身份就好多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带着你回到王府,共享新岁休沐之乐。”
觅瑜莞尔,任由他抱着她,带着她来到轩窗下,坐在他的大腿上。
窗外瑞雪初霁,压在枝头上,泛出晶莹的光。
盛隆和附在她的耳畔,道:“父皇能如此爽快地罢宴,也有这份因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