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和解释:“琼州一事,想必出乎他的预料,父皇召他前来,询问说法时,我清清楚楚地瞧见,他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震惊之色。”
“之后他虽然巧言狡辩,成功糊弄了父皇,却糊弄不了我,这一次的炼丹失败,更是证实了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觅瑜追问。
她有一种预感,他在接下来的回答,会成为结束一切的关键。
她的预感没有出错。
盛隆和淡淡一笑,道:“他所知晓的天机,并非真正的天机,而是和我们一样,通过某种方法,了解的部分未来之事,但凡有哪一步出错,他都无能为力。”
“他不是什么得道高人,也不是什么祸国妖道,只是一个有点手段的道士。”他轻描淡写地评价,“甚至可以说,他是一名凡夫俗子。”
觅瑜的心微微震颤。
凡夫……俗子……
“夫君……”她怔怔地看着他,喃喃唤出声。
盛隆和回以她温和、镇定的微笑。
“肉体凡胎,终将归于尘土。”他道,“施不空的路,快要走到头了。”
……
三月下旬,高守文与许娉婷大婚。
虽然许家娘子为二嫁,去岁还出了那样一桩事情,直到现在仍有影影绰绰的流言,但架不住宁国公府公子对其倾心,百般呵护,誓不委屈心上人一点。
高许两家又都是高门大户,因此婚事办得十分热闹,连宋家都送来了贺礼,表明宋编修与许娘子的和离,不会影响几家之间的关系。
皇后听闻这桩亲事,亦是感慨不已,道:“太师家的女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苦尽甘来,本宫为她感到十分的欢喜。”
她命人置备一份贺礼,让太子与太子妃带去,在观礼时送给这一对新人。
如此一来,婚事越发热闹,唢呐锣鼓吹打不歇,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从太师府到宁国公府,一路喜钱喜饼发个不停,引得围观百姓争相哄抢。
宁国公府,太子夫妇被奉为上宾,代表天家皇室于堂中观礼,新人在拜过天地之后,行的第一个礼也不是给高堂的,而是给他们的。
许娉婷一袭红妆,花容月貌,眼里泛着感激的喜色,一如太师所言,向觅瑜行礼谢恩:“娉婷能有今日,多亏了太子妃的大恩大德。”
高守文亦在一旁作揖,同样喜气洋洋,精神焕发,真挚诚恳道:“请受我们夫妇一拜。”
觅瑜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与盛隆和一起,含笑受了这一礼。
观礼结束后,太子夫妇没有多留,赶在日落前回往东宫。
夕阳西下,晚霞披照大地,映出一片璀璨。
觅瑜坐在马车中,掀起窗帘一角,看着宁国公府的仆役抛洒喜钱,引得附近百姓恭贺不绝,欢声笑语不断,不由感叹:“这一场亲,成得可真是热闹。”
盛隆和含笑询问:“纱儿这是羡慕了?”
她想了想,乖声道:“有一点点……我们当初成亲时,排场虽然很大,却没有现在这般热闹,我只记得礼官的唱喏声,旁的……就好像没什么了。”
“那你应该是太紧张了。”他道,“我与你成亲时,热闹不比这会儿差,单说过三关时,便闹腾得沸反盈天,纱儿不记得了?”
觅瑜随着他的话语回忆,忍不住莞尔,道:“纱儿只记得夫君念了好几首诗,让我却扇,而我……在放下团扇后,对上你的目光,霎时、霎时……”
“霎时什么?”他噙着笑追问,抱住她,温热的吐息逸散在她的脸畔,让她漫开嫣然的红晕,“可是霎时对我一见倾心,愣了神,着了迷?”
觅瑜甜蜜又羞赧地垂下睫翼,应声:“是……”
盛隆和湛笑出声,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我就知道!两年前的冬日,你情窦未开,所以在面对我时,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反应,但是去年——”
“许是你终于长大,意识到即将嫁给我,与我共度一生,在我们成亲当日,你第一次好好看着我,看着盛瞻和的时候,你就心动了,时不时?”
他的吻和他的怀抱一样热情而有力,觅瑜被他压得身子一软,就要往边上倒去,被他眼疾手快地捞起、稳住,让她又是羞恼,又是气笑。
“夫君注意些!”她抵着他的胸膛,娇嗔,“我在成亲当日对你心动了又如何?要知道,那会儿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管是奇王还是太子,我都没有在成亲前表现出一点特殊之情,反而是在成亲当日动了心,难道夫君不该为此感到沮丧吗?”
“沮丧什么?”他笑着问她,蹭着她的脸颊,“沮丧你之所以会动心,原因不在于我本人,而在于我的身份?换个人来当你的丈夫,你也照样会动心?”
觅瑜:“……”她可不敢应这话,到时惹得他一个不喜,在马车上对她施加惩罚,那她的脸面就别想要了。
而且她也不想撒谎,她的确是因为他才动心的,无关他的身份,虽然这份感情来得有些晚,远远不及他,但终究还是来了,不曾缺席。
这也正是他们最幸运之处——喜结连理,两情相悦。
不过在面上,觅瑜不愿落了下风,抿嘴道:“总之,这不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也莫要转移话题。”
“好,不转移话题。”盛隆和依旧湛湛地笑着,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心思,“纱儿还是觉得,我们成亲时不热闹吗?”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有些没底气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在乘坐花轿的一路上,我都紧张万分,想着之后要行的礼,千万不能出差错……”
“那就难怪了。”他道,“不是我夸大其词,我们在成亲时的排场和热闹,可比今天要大多了,你随意寻个街头的百姓问一问,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其实觅瑜也清楚,太子成亲,怎么可能会不热闹?是真正有圣旨降下来,赐给长安每户人家喜酒喜肉的,与民同庆,遑论麟德殿里的盛大宫宴。
她只是有些遗憾,当时的她光顾着紧张,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到了东宫,坐在喜榻边上,在龙凤花烛的燃烧之下,晕晕乎乎地同他喝了合卺酒。
现在能回忆起的,只有他沉静中含着深情的目光,以及初为人妻时的紧张和羞涩,他强壮有力的炙热身躯……再多的,她都想不起来了。
她小声道:“我也不是想争个高低,就是……觉得可惜,当时的我不像现在这样,对你情根深种……”
“假使我们同高小公子他们那般,两情相悦地成亲,会不会……会不会更好一些,不留遗憾……”
第203章
盛隆和感慨地笑着, 附和:“是啊,当时的你甚至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是在同身为太子的盛瞻和成亲, 实际上, 却是嫁给了身为奇王的我。”
觅瑜抿嘴而笑:“夫君又在说胡话了, 难道身为奇王的隆哥哥是你,身为太子的瞻郎就不是了吗?那我往后……”
她略略一顿,想起床笫间的缠绵昵语,微红了脸颊, 羞赧着,娇声道:“可就不这样唤夫君了……”
盛隆和笑容愈深,抱紧了她的腰肢, 让她整个人贴着他, 依偎在他的怀里, 不留丝毫缝隙:“好,我不说, 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
“纱儿认为,我们没能在最好的时机成亲,觉得遗憾,但在许多时候, 最好的时机,不一定是最合适的。”
他道:“就说高守文和许家娘子吧, 难道他们在几年前不两情相悦, 没有成亲的机会?可他们就是错过了,差点一生陌路。”
“你在这里羡慕人家成亲晚, 觉得他们不留遗憾,说不定, 人家也在心里羡慕我们,能够早早成亲,早早安稳下来呢。”
“这不一样……”觅瑜嘀咕道,“高小公子与许娘子纵使成亲得晚了些,也不妨碍他们彼此喜欢,对这桩亲事和未来的生活抱有期望……”
盛隆和扬起眉:“纱儿的意思是,你在嫁给我时,对于这桩亲事和我们之间的未来,不抱有期望?”
她登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笑着补救:“怎么会呢,夫君误会了,纱儿、纱儿——”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文。
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支吾出合适的下文,有心想说点讨好的话,又害怕被他揭穿,只能实话实说,小声道:“对于夫君的人品,纱儿还是很相信的……”
盛隆和轻飘飘“哦”了一声:“人品?”
他唇角蕴笑,询问她:“纱儿觉得我人品如何?”
一看他这神态,觅瑜就知道了,他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当下越发小声,讷讷回答:“夫君……人品贵重,纵使与纱儿不相熟,也定会好好待纱儿……”
盛隆和点点头,表示明白。
“好一个不相熟。”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轻慢笑语,“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对我人品的信任,让你安心备嫁,没有郁结于心?”
她笑得愈发乖巧和讨好,软声道:“所以纱儿才说,如果能与夫君两情相悦地成亲,就好了,这样一来,便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我倒是想与你两情相悦。”盛隆和道,“可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在清白观里,你情窦未开,天真单纯得我束手无策,在长安,你与——”
觅瑜有预感,他又要提起赵府同汝南郡王府议亲一事,连忙赶在他之前道:“在长安,是你不来找我,其它的事……都、都怪不得我。”
盛隆和微微笑了,笑容里有宠溺,也有无奈。
他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安抚道:“好了,我也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瞧你这紧张的,在你心里,我就这般心胸狭窄,不明是非?”
觅瑜暗诽,他倒不是心胸狭窄,而是只要一牵扯到议亲之事,就喜欢同她翻旧账,过去这么久了,汝南郡王府都不复存在,他竟然还记挂着……
“总之,纱儿和夫君没能两情相悦地成亲,大部分原因都出在你的身上,与我无关。”她嘀咕着。
“纱儿还没有怪罪夫君呢,如此重要的终身大事,竟然就这样……”
“就这样什么?潦潦草草,敷衍了事?”盛隆和含笑问道,“我可不担这个名头,你只知晓婚礼重大,典仪繁琐,哪里清楚我在这背后付出的功夫?”
“连母后都笑话我,素来只听说姑娘家在成亲前紧张,怎么我这个新郎官却不一样,打趣我是不是激动得晚上睡不着,白日里神思梦游,一心挂念佳人。”
觅瑜弯起唇角,压抑着心底升起的甜蜜,轻嗔笑道:“听起来是不错,可我又不知道这些,当时夫君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盛隆和用唇瓣贴着她的脸颊,磨蹭道:“可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你也还是心动了,喜欢了,是不是?”
“犹记得成婚当夜,纱儿明明怕得厉害,身子一直轻颤,泪珠也不断往下滚落,但在我的柔声安抚下,还是——”
觅瑜不妨他会说出这些,霎时娇呼一声,捂住他的嘴,晕红着脸庞,急道:“不许说!这、这种事情,怎么能——你、你可真是不知羞!”
盛隆和湛湛笑着,亲吻了一下她的手心,在她脸上的红晕又深一层,想要缩回手时,握住她的手腕,顶着她含羞带嗔的目光,怡然自得地开口。
“我如何不知羞耻了?我们现在坐在马车里,没有旁人,我身为你的夫君,同你说一些夫妻之间的亲密话,难道不可以吗?”
“不行!”觅瑜羞红着脸道,“我不喜欢听。”
她鲜少这般断然否定,现下是羞得狠了,才会如此。
盛隆和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见好就收,安抚笑道:“好,纱儿既不喜欢,我就不说,纱儿莫气。”一边说,一边在她的手心里又亲了一下。
温热的亲吻带着浅浅的痒意,如羽毛般轻缓飘落,在平静了觅瑜情绪的同时,也让她感到一阵沮丧,觉得她怎么能这么没有骨气,被他轻易地哄好。
可他就是拥有这样一种神奇的能力,无论她有多伤心、多生气、多着急,只要他说出一句话,展开一个笑容,她就会转悲为喜,破涕而笑。
她这辈子,算是栽在他的掌心里了。
“夫君最好记得,都同我承诺了什么……”她嘟囔道,“别次次承诺,次次忘记,纱儿且不是那养在笼中的雀鸟,由着夫君逗弄……”
盛隆和自是含笑应好。
觅瑜不怎么相信他,但也没有纠缠,依偎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领略春日的静好。
半晌,她忽然出声:“高小公子……他在喜堂上的神情,夫君注意了吗?”
盛隆和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注意他在喜堂上的神情?”
她一愣,有些不解地回答:“他是新郎官,我不注意他,注意谁?”
他道:“他又不是你的新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