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暗暗叫苦,他怎么连生气都生得不显山露水,使人难以推敲?
她知道他喜怒不形于色,可她好歹是他的妻子,他——他至少有气也对她发一发呀,别像现在这样憋在心里,叫她胆战心惊。
觅瑜忐忑不安地立在原地,几次想上前靠近,又害怕被他斥退,一时进退维谷。
如此踌躇良久,直到盛瞻和把外裳、中衣都脱下,留剩一件里衣,她才鼓起勇气上前,握住他的手,抬起羽睫,看向他,轻声唤道:“瞻郎……”
她欲语还休,一双秋水剪眸在烛火下映着盈盈的光,衬得她娇容如杏,恰似一弧春光,在黑夜中绽放出动人的颜色。
盛瞻和没有拂开她的手。
他瞧着她,不说话。
觅瑜心里打着鼓,面上努力不显,轻声道:“瞻郎……莫要生气……”
他终于开口:“纱儿知道,我为何会生气吗?”
她抿着唇,想了想,摇摇头。
依她的推测,他会生气是因为她对他无礼、不敬,但这只是她的推测,不是实情,与其胡言乱语,惹得他越发不喜,不如全做不知,左右不会比现在更差。
果然,她的反应没有让盛瞻和露出笑容,也没有让他更生莫测,他只是静静地瞧着她,黑眸如墨,点在她的心上。
她乖顺地与他对视。
烛花噼啪一声爆开。
盛瞻和低下头,吻了她。
觅瑜闭上眼,柔婉承接。
泉水无声细流。她的衣衫被他褪去,人被他抱到榻上,她本以为今晚会重回嬿婉良时,不想他却停了下来,没有再进一步。
滚烫的肌肤烧灼着她的心,她伸出手,试图触碰他:“瞻郎……”
他还是阻止。
她既委屈又羞怯,目盈清光,香腮胜蕊,绵软道:“瞻郎……瞻郎不喜纱儿这般吗……?”
盛瞻和眼底的漆墨终于冰消雪融,笑着贴上她的唇瓣,低声昵语:“我怕明早起来,不喜的人会变成你。”
“我可以——”
“不许服药。”
“那——”
“也不许。你现在整个人都是糊涂的,我不相信你。且,”他顺着她的脸颊一串吻下,“你现在的年纪,的确不适宜有孕。”
她讷讷道:“可是……长安城里有不少女子,都在这个年纪……”
“你不是她们,东宫也不是寻常人家。”
觅瑜抿着嘴,不说话了。
诚然,他这话十分周全体贴,能得到这样一个夫君,是她之幸。可他别光顾着说话,动作也停一停呀……这样亲着她、吻着她,她便是出家的小道,也得被他撩拨得动了凡心,何况她才与他成亲不久,正是知享其乐的时候……
她忍了又忍,终是按捺不住,羞红着脸,小声道:“那,我们也可以……”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盛瞻和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笑着又亲了她一下:“不行,我说过,我会忍不住。”
她嘟起唇,心道,他现在哪里有忍耐的模样,莫不是故意这么说、这么做的,想让她拱手而降,日后没有颜面再指责他、拒绝他。
她不想让他计谋得逞,可他当真是……没想到他看着端庄沉稳,私底下竟是这般的……这般的可恶……将她死死拿捏……太过分了……
觅瑜的眸子里沁出些许水意,水汪汪地瞧着他,娇娇软软地道:“无事,纱儿相信瞻郎……瞻郎……便允了纱儿这一回……?”
盛瞻和含笑凝视着她:“你当真想这样做?”
虚伪。她在心里嗔骂。明明他自己也想,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装得这么置身事外做什么,她真想摇摇头,给他一个“不想”的回答。
可惜一来她的确如他所言,全身不舒坦得紧,二来她也不敢和他闹脾气,她可没有忘记他先时的那份不满,好不容易才哄得他眉开眼笑,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是以,她点点头,乖巧地给出一个羞涩的回应。
盛瞻和露出满意的微笑,轻抚着她的脸庞,低哑道:“如纱儿所愿。”
春宵意浓,夜露成涓。
半场云雨过后,盛瞻和叫人打水进来,浸了巾帕,细细替她擦洗。
这些事本应由觅瑜来做,一如妻子在床笫间服侍夫君,不过这规矩在新婚第一夜就破了。
那时,盛瞻和也是命人打了水,自己拿了巾帕替她擦拭。她吓了一跳,不敢劳动他,挣扎着想要下榻,但被他按住了,道是她身子疲累,他来就好。
她虽有不安,却也因为着实难受,红着脸应了。从那之后,此事便成了惯例,今夜亦如是。
擦洗完毕,觅瑜用茶水漱了口,以绢帕轻拭唇角,简单收拾了一番后,便起身欲行至外间,把读到一半的书籍和写到一半的方子收好。
盛瞻和拉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
她道:“之前的方子还没有写完,我——”
不等她把“将它收起来,等明日再续”的后半句话说出口,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就忽然收紧,又旋即松开。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你去吧。”
“……”觅瑜又不敢去了。
他这是闹的什么脾气?刚刚还好好的,柔情蜜意地对她,怎么转眼又——他不喜欢她誊抄药方吗?
……也是,虽然整个皇宫没有人敢说他有疾,但他患病数年,多少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见她翻读医书、撰写药方,觉得烦躁不安在情理之中。
看来她以后不能在他面前这么做了,要不然,她在院里另辟一间房,专做攻读试药之用?也免得打扰到他。
第21章
觅瑜心思转动,试探询问:“瞻郎……不喜纱儿沾染杏林之道吗?”
盛瞻和淡淡道:“怎么会。”
她等着下文。
他没有下文。
于是她明白了,他说的是反话。
他果真不喜欢她这么做?可她自小学医,已经习惯成自然,让她断了此道无异于断了饮食,她不能——
她试图描补:“纱儿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沾这些,不过闲暇时分翻阅一二,我——”
盛瞻和露出一个笑,打断她的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医者仁心,济世救人,纱儿能有这份志向,很好。”
闻言,觅瑜有些讪讪。她虽有几分治病救人之愿,但并无多少悬壶济世之心,远不及她的娘亲,也谈不上志向远大,他这么夸奖她,实在过誉了。
且他的笑容和话语皆淡淡的,不像是发自真心的模样,更令她不敢领受,越发小心道:“瞻郎谬赞……”
“纱儿担得起。”盛瞻和道,示意她,“快去吧,夜色已深,你尽量早些写完,莫要耗到子夜。”
觅瑜察言观色,见他面色平静,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左瞧右瞧没瞧出来,也只能作罢,起身道:“那,纱儿去去就来。”
盛瞻和没应话。
觅瑜往外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他,又往外走了两步,停下来,犹豫了再犹豫,终是没迈出第五步。
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敢。
他这一副神情莫测的模样,叫她怎么敢放心出去?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般表现?是在生她的气吗?但他又说,她能有这一份仁心很好……他到底在想什么?
觅瑜想了又想,也没有想明白。
眼见燃烛渐短,她不能再这么耗下去,遂鼓起勇气,道:“夜色已深,瞻郎也早些休息,莫要耽误了明日进学……”
盛瞻和道:“我知道了。”
没有波澜的话语说不上冷淡,也谈不上亲近,让觅瑜感到一阵委屈,不明白他为什么之前还柔声慰哄,现在却连正眼都不看她。
她到底哪里惹了他?他怎么总是这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
觅瑜咬着唇,心里燃起一簇细小的火苗,唤道:“殿下。”
她故意改了对他的称呼。
相处了这么一些时日,她也算是摸清楚了他的部分喜好,比如“殿下”这一称谓,他就不喜欢从她口中听见,更喜欢她唤他“瞻郎”。
她在平日里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总是软软地唤他“瞻郎”,心虚害怕时才会唤他“殿下”,比如前些天她服用避子药被他发现的时候。
今晚是她头一次主动改变称呼,还是故意的,为了惹恼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只知道她受够了他的忽冷忽热,再这样下去,他的病还没有治好,她就要先被他逼出病了,不如问个清楚。
盛瞻和抬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并不锐利,也没有多少冷色,却仍旧看得觅瑜心尖一颤,勉强才维持住镇定,继续道:“不知妾身做错了何事,惹恼殿下?使得殿下这般、这般……”
“这般什么?”他问道。
她心下一横,咬牙道:“这般……不待见妾身!”
盛瞻和发出一声轻笑。
“不待见你?我不待见你什么?”
这回他的眼神真的有点冷了,看得觅瑜心惊胆战,直觉自己下了愚蠢的一步棋,但落子无悔,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殿下、殿下在盏茶时分前,还对妾身柔情蜜意,不过转眼之间,就换了容色,不愿对妾身多言只字片语……妾身斗胆,询问殿下,可是妾身有哪里侍奉不周,冒犯了殿下?”
盛瞻和没有立即回答。
他神色莫辨地瞧了她半晌,方道:“你知道我在生气?”
怎么不知道?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若是还不明白,岂非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觅瑜心里嘀咕,面上恭敬答话,带着一点委屈道:“妾身自然知晓……妾身只是不明白,于何事上惹到了殿下。”
“你不知道?”
轻轻巧巧的一声询问,听得她颇感不可思议。
“妾身自然不知道……”她低下头细声回话,手指无意识地卷缠裙衫。